仲夏時節,含碧行走在朱紅宮牆兩側的甬道之上,花蕪替她撐了一把油紙傘,遮蔽了大半日光。
行至重華宮,鬱鬱蔥蔥的樹木上傳來蟬鳴,雖有命宮人負責捉蟬,這蟬卻怎麼也捉不儘。
進門前,花蕪替含碧整理衣飾,“這淑妃娘娘這個時候傳召昭儀,恐怕沒安什麼好心。”花蕪在一旁道。含碧倒是一派淡然,“在外麵需謹言慎行,教過你的都忘了?”
花蕪便立刻噤了聲,含碧如今雖受寵,隻是昭儀這位份除非她沾趙硯的光,也是沒有轎輦可供驅使,不然二人也不至於一路步行至重華宮了。
一入重華宮,隻見其間金碧輝煌,擺放的器物皆是上好佳品,正中放著一尊玉石觀音,玲瓏剔透,看來無論是不是裝樣子,淑妃總歸是信佛的。
淑妃坐在主位之上,含碧行了個恭謹的禮,花蕪也學著行禮,倒挑不出什麼差錯。
淑妃便麵上帶笑道:“我想著崔昭儀進宮如今都未曾見過,這才傳召昭儀前來,昭儀不會介意罷?”
“哪裡,能麵見淑妃娘娘是妾的榮幸。”含碧亦含笑道。淑妃命一旁的錦夏前去斟茶,又讚道:“今日一見,才發現昭儀當真是冰肌玉骨,倒襯得我們這些人人老珠黃了,陛下不來見也是情理之中。”
含碧便惶恐道:“妾不過蒲柳之姿,何況娘娘如此端莊尊貴的身份,怎麼能與娘娘爭輝呢?陛下不過是瞧著妾可憐,這才召幸一二,娘娘才是陛下心尖上的人。”
淑妃聽出這話中的挑撥之意,並不接話,轉了話題道:“瞧我,一高興就把正事忘了,聽說昭儀呢從前在寺中為國祈福,想著也是篤信佛教的。正巧盂蘭盆節到了,宮中寶華殿內需要手抄些佛經祈福以表誠心,不知道昭儀願不願意?”
含碧望著麵上帶笑的淑妃,隻覺此人實在是口蜜腹劍之輩,替宮中祈福這頂帽子壓下來,含碧若是不答應便是落人話柄。
何況,她早就聽說過,皇後如今雖然還維持著體麵,這位淑妃卻極想得協理六宮之權,不是含碧如今可以得罪起的人。
“為娘娘分憂,自然是願意的。”含碧十分溫馴答道,恰逢錦夏奉來茶水,淑妃抿了一口纏枝蓮紋盞中的茶水,“那請昭儀今日便開始抄寫罷,畢竟時間緊急是不是?”
含碧應了一聲,帶著花蕪退了下去。淑妃麵上自然是十分愉悅,錦夏便道:“娘娘,這崔昭儀看著性子也太軟了。”
淑妃今日手臂上戴了一隻金色的釧環,她撫摸著上麵鑲嵌的寶石與雕刻的栩栩如生的蝴蝶,“她不像皇後有母族傍身,也不像我一樣是宮中的老人,這個虧她便隻能吃了。”
“那,娘娘不怕這崔昭儀告訴陛下嗎?”錦夏有些疑惑,淑妃輕笑一聲道:“這件事不過是一件極小的事情,她若是告訴陛下,陛下也不會為了她責難於我,畢竟供奉佛經這事情年年都有。”
見過含碧之後,淑妃本就有些倦怠,輕輕打了一個嗬欠道:“我先睡一覺,晚膳再來喚我。”
錦夏聞言便退了出去,又輕手輕腳關好了門窗,將夏日的蟬鳴隔絕在外。
昭月殿,含碧先是沐浴了一番,又披著頭發讓花蕪替她用錦帕仔細擦拭。含碧對著一扇屏風,屏風上繡著成簇的石榴花。
含碧喜歡石榴這不是什麼秘密,昭月殿內眾人皆知,隻是都以為是她因石榴的寓意多子多福才如此愛重,不知更深的原因。
待到頭發擦拭的差不多了,含碧便命花蕪與一旁的凝枝去拿筆墨紙硯來。含碧就在昭月殿的書案上抄寫起佛經來。
她字跡十分娟秀,一筆一畫一絲不苟。花蕪與凝枝怕攪擾了她,都在殿外候著她傳喚。書案正對著窗外,可以看見外麵如火的榴花,含碧抬頭一時出神,一滴濃墨落在紙上,浸出大片墨跡,歎出一口氣這紙不能要了。
榴花依舊如火,隻是一襲白衣的身影分外惹眼,穿行其間。
沈琢望向在前麵引路的內侍季易,此時他們正要穿過昭月殿附近那些榴花,隻是在沈琢看來,這風中搖晃的榴花卻宛若誰的血淚。
季易見沈琢頓了頓腳步,似是在看這花,便解釋道:“聽聞崔昭儀喜歡這榴花,陛下便特意命人自上林苑移栽過來。”
沈琢並未再說什麼,穿過大片榴花之後,又經過太液池,便到了紫宸殿。
沈琢緩步入殿時,爐中燃著瑞龍腦香,皇帝正伏案批閱著奏折,見他來了這才放下手中的朱筆道:“沈卿來了?”
沈琢連忙行禮,“見過陛下。”如今的皇帝趙硯有些年輕,著明黃常服,頗具威嚴。眉眼有幾分肖似先皇的模樣,可不知為何沈琢總覺得這是位與崇尚垂拱而治的先皇完全不同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