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大學的博士生並沒有導師,而她在這裡也沒有人給她分布任務,工作室也沒有人。
走廊空蕩蕩的,隻有她一個人的走路聲。
出了宿舍樓,她低著頭看著手機,走在石磚鋪成的地麵上,正打算原路返回到學校大門時,她發現學院內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女學生們手挽手笑著交談,男生們結隊抱著一本書往學院外走去。
她穿梭在人群間,有個女生探著頭打量著她,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呼。
“呀!原來上麵說的是真的,伊堤安來我們學院了。”女生一旁的同伴聞言,也扭過頭看著驟然停住的伊堤安,而人群裡早有人注意到了她,但對此也沒多大反應。
伊堤安聞言停下腳步,息屏手機,轉過頭看向身後的兩人,眼裡淡淡的平靜注視她們。
那位女生先一步上前,揮了揮手說:“抱歉小姐,我沒有惡意,隻是剛剛我們擦肩而過,注意到你的長裙,可以麻煩給個鏈接嗎?”
出乎意料的回答,伊堤安笑著點頭,告訴女生長裙品牌後便接著朝學校大門趕去。
這裡的人或許早對伊堤安的入學見怪不怪,畢竟國王大學的名門望族子女並不少,更何況是貴族。而她與克特蒙納家族的曼德·力文訂婚的事早已人儘皆知,不算什麼新奇事物。
如今西國早已是現代化國家,但仍奇跡般與舊時製度相融,保留下了王權製。那些曆史上曾真正存在過的部分大家族經過漫長的演變有一部分漸漸成為了西國固有經濟體,成立了自己的企業。
所以當人們提起西國的王權貴族時,那些出現在新聞報道上的爵位們,總令人們感覺到時代變化的震撼。
可莉拉在國王大學大門口處等待伊堤安,坐在觀景廊下的椅子旁正悠閒的看著來往的人,他們大多與大學外的社會人士沒什麼不同,但氣質上卻總能瞧見一份難能的涉世未深的可貴。而這些僅限於同她年紀差不多的學生們,學校裡也有步入社會許久甚至年齡已不再年輕的人來此求學。
而在過去傳的揚揚正沸的一件事,一位廚師通過再造竟走進了國王大學的大門,這倒是一件新奇的事。
當然,可莉拉作為西國赫利茲塔貴族的嫡係,身份仍舊擺在那,僅僅是在那坐著就有路過的人注意到她,趕上前去和她合影。
可莉拉並不如西國媒體的片麵報道那樣目中無人,反而對那些主動接近與自己聊天的人相談甚歡,親切友善。
所以當天傍晚,國王大學的論壇上出現了兩則爆火的樓層,分彆是伊堤安和可莉拉。
伊堤安那樓的人絕大部分都在說她的外貌,她隻是在人群裡淡淡走過也有人拍了下來發布在論壇裡。
他們未曾接觸到伊堤安,僅僅是隔著一層屏幕討論。千篇一律的誇她真人的確比照片更靈動,僅僅遠遠瞧一眼就看出她出身不凡的氣質。
而當時找伊堤安要鏈接的那位女生也冒出頭來:“西國的媒體抓拍的照片角度導致眾人認為她並不好接近,但實際上她的聲音聽起來像夏日深林中的一條清澈小溪,清冷空洞,群鳥低鳴……不好意思,我是文學社的,情不自禁!話說回來,她本人近看真的很美,但總感覺她身上自帶朦朧的濾鏡……”
底下有人回複道:“我記得你……所以她那款長裙是哪個品牌的?伊堤安的品味超有感覺!每次見她被媒體偷拍我的注意力都在她的服裝上!”
……
而可莉拉這邊的樓層,基本都在曬與她的合影,並且配文:一點都沒有貴族架子,很好接觸。
所以這個論壇的一小時後,伊堤安與可莉拉進入國王大學就不止是瞧過論壇的人知道了,就連西國皇城的那一片也聽聞,更彆說是其他地方。
但可莉拉偽裝外校進入學校的事雖然被扒出來,卻也沒人計較,畢竟這事也不並算稀奇。
伊堤安見著可莉拉時,看見本咖和卡修也與她站在一塊,三人在草坪邊閒聊著,儘管人們來來往往,但他們僅僅是站在那就格外顯眼。
卡修優先看見她的身影,親切的招呼著她過來,隨即後麵兩人也反應過來對著她友好的微笑。
先是緩慢上前逐漸轉變為匆忙的步伐,明明隻有五十幾米的距離她卻一刻也不願再磨蹭。
陽光,好友,想必在西國沒有哪個片段比現在還值得讓她牢記,人不是隻活一輩子,活的卻是幾個瞬間。
她記得在一切的開始是在那個沙灘上,好像從那時便開始變得不一樣。而現在,地點換成了當初與他們交談的那所著名的國王大學,陽光就這麼恰巧撒在他們身上,恰巧停留在了這麼一個讓她無法忘記的時刻。
望著三人有說有笑的朝她走來,卡修糟糕的話語令他挨了可莉拉的拳頭;本咖低著頭看著手機,手邊還提著一份盒飯,時不時被一旁的兩人逗笑;可莉拉一邊揍著卡修一邊朝伊堤安奔來,嘴裡還嘟嚷著聽不清的語句。
就這麼一刻,她開始期待著西國的生活,有好友相伴的生活。
“卡修知道我來了後就來找我了,兩人聽見你是去報道後乾脆和我一起在這等你。瞧,知道你沒吃飯後本咖還順路去給你買了盒飯。”
伊堤安聞言看向跟在後麵的本咖,見他走近後將盒飯提起遞給了自己,她驚喜的道了一句謝謝。
“晚上不如一起聚個餐,就我們四個。地點嘛……皇城那邊的一個海灘酒店,那邊因為價格昂貴所以沒多少人,既然是海灘酒店,想必也能看海景吧?夏季快過了,今年皇城的海還未去看過。”可莉拉說。
卡修意見與她不謀而合,伊堤安這時正走到椅子邊將盒飯拆開。本咖聽著可莉拉的建議點了點頭但視線卻目不轉睛的看著伊堤安,像是她的動作多令人吸引。
可莉拉往她那一看,問本咖:“你這盒飯在哪個食堂打包的?”
“我們學院啊。”隨即補充道:“電話那會你不是說伊堤安沒吃飯呢?當時我們在的地方離我們學院近,我就去給她帶了一份。”
恰好,伊堤安剛好打開蓋子,盯著裡麵的東西的愣了一下。
裡麵裝有擠滿番茄醬的西蘭花,一份看起來食欲大增的炸鱈魚配馬鈴薯,以及一份切成條狀的牛排,外加另一個盒子裡的布丁。
而打開蓋子的一瞬間,距離她不到一米的可莉拉下意識湊近,在看見這麼美味誘人的盒飯時眼睛都瞪大了,扭頭就問本咖有沒有多拿一隻叉子。
本咖看著可莉拉沒有說話,反倒是伊堤安從袋子裡找到兩隻叉子後遞給了她一雙,並朝本咖讚許的點了點頭。
伊堤安重新將蓋子蓋上,帶著可莉拉挑了處有桌子人又少的地方坐下,但看著後麵跟著的兩人時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倆沒課?”本咖低頭邊看手機邊回:“當然沒有,不然晚上怎麼去聚餐。而且這幾天你估計也是閒的,曆史學院那批人還沒考察回來,你也沒什麼任務。”
“所以你倆就等著?彆人看著好奇怪的。”可莉拉插了一嘴。
卡修倒是笑著回她:“有什麼奇怪的,咱們幾個認識在現在的西國上層社會有誰不知道,而能進國王大學的人啊,一般都非富即貴。”
遠遠望去,一張桌子上分彆放著兩個女人的一支胳膊,另隻手拿著叉子。身後坐著的兩個男的像是兩個侍衛,坐姿並不算端正反而帶著一絲痞味。
食不言,從小便培養的良好規矩,場麵一度安靜,隻有輕微的咀嚼聲。兩人吃相也體麵,伊堤安皺著眉將額前碎發挽到耳後,可莉拉一股勁連續吃了四個沾了番茄醬的西蘭花,還不忘給伊堤安留了四個。
在西國停留的日子讓伊堤安習慣了沒有米飯作為主食,但她還是時不時懷戀國內的飯菜。
身後傳來卡修和本咖打遊戲的聲音,卡修略帶囂張的語調與本咖的沉穩冷靜形成對比,而本咖還時不時不忘嘲諷他。
西蘭花的口感涼涼的,像國內的涼菜一樣;炸鱈魚配上馬鈴薯,還有一份沙拉醬,新奇的吃法,伊堤安很喜歡;一份很普通的牛排,伊堤安對它沒什麼胃口,將它留給可莉拉了。
吃完後離晚上還有一陣,卡修先將海邊酒店的位置預定了四人位,伊堤安出乎意料的接到了來自曼德的電話,那頭說是空出了時間帶她去結婚麵試。
伊堤安爽快答應了,並跟可莉拉知會了一聲。
“那你一會直接去那個酒店,怎樣?”
伊堤安朝可莉拉點了點頭,“那我先走了。”說完一整個轉身朝外走去。
幾人朝她揮了揮手說再見,她雖未停下腳步卻也扭過頭回應他們。
時間來到下午近六點,太陽明顯已不如之前明朗刺眼,漸漸溫和下來呈現暖黃色,學校內樹葉窸窣作響,風吹過,緩緩散落一地的葉子,蟬鳴長夏,國王大學儘顯鋒芒,學子來往歡呼,各學院慶祝一年一度的夏日狂歡會。
作為初來曆史學院的伊堤安收到了邀請,卻婉拒了。
而此時她正在往曼德停車的地方走,隔著一條街看見他的一輛黑色賓利安穩置放在商業街的路邊,而他貌似為了透氣出了車倚靠在車門旁,低著頭看著路邊的樹叢。
漸落的陽光直射車頭,因太刺眼而惹得他皺眉扭頭,隻恰是這一轉便看見正過馬路的伊堤安,而伊堤安也看著他,兩人視線就這麼相交,無聲擦出一星火花,卻也不致融化隔著的一堵冰。
這身著裝從未在他麵前穿過,儘顯清冷優雅。
她快步過著馬路,周圍的哥特式建築成了她的背景板,她像是活在上世紀的貴族,衣裝低調的穿過人煙喧囂的道路,對周圍的一切都漠視。
他直直的看著她朝自己走來,走到自己麵前,看著隻比自己矮半個頭的伊堤安,正疑惑著她今日是否穿著增高鞋。
但是當陽光撒在她半邊臉上,盯著她的那張臉,他突然就覺得之前的那些與她發生的不愉快就這麼煙消雲散,回想起兩人之間唯一正常的如同正常夫妻的時間卻也不過那麼幾天。
而就在這麼一瞬間,他就隻想和她好好過一生,兩人互相牽著手在皇城街道上,在茲塔頓的商業區裡,甚至是在異國,看著她挽著自己的手臂,然後用平淡的語氣問著今晚吃什麼。
他腦海裡突然就浮現了許多事,在他的記憶裡,她這個人一直都是自由的,無論是幾年前看見的那些照片,還是在西國的這段時間,儘管停留,卻也從未有一個理由為他而留下。
伊堤安見他盯著自己未回過神,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然後又瞧了他一眼,徑直走向了副駕駛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曼德被她這麼一拍,回過了神,也打開車門坐了進去,然後對她說:“先去拿你的東西,住哪?”
“博力瓦市中心那片,我叫不出名字,一會給你指路。”
就這樣,他開著車朝博力瓦市中心駛去。儘管是隸屬郊區範圍,但卻並不像郊區,有高層建築也有低層房屋,環境綠化良好,人口基數少但普遍高文化高素質,這也是一開始伊堤安選擇住在那的原因。
“錢夠用嗎,你家空著找個傭人打掃?”曼德提到。
“既然是你提的你幫我付傭金麼。”伊堤安隨口道。
本沒這個想法,原本她想著將房子租出去也能賺一筆錢,但身旁這位絲毫不吝嗇自己的錢財,淡淡說道:“你旁邊掛著的衣包裡有張卡,你需要你就自己拿。”
“你在讀博士的這段時間需要錢我們家裡有,這是共同財產,你可以用。”
“我們家?”伊堤安邊將他衣服拿下來邊問,他的衣服總有一點沉香和雪鬆氣息撲麵而來,與他這個人相稱,更難想象要是他的性格與卡修他們相同那他的風評會不會一大個轉向。
“公館那個家,你去過。而且,你不在裡麵添點你的東西,還是真就不來了。”
他這個問題問的瞧起來很平常,就連語氣也聽不出什麼情緒,但卻讓伊堤安瞬間思緒翻湧連剛才無所謂的態度也拿不出來,一下子掐住她躲避的身影,在光照下無處容身,唯留沉默。
她張了張口,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卻啞口無聲。沉著頭,往後方陰影處靠攏了些,呼吸逐漸變得平穩,在下一次的紅燈時將左手往他手臂上一搭。
見他轉過頭淡淡的看著她,像個比他大多歲的長者,看著小輩謊言被戳穿後的羞愧。
而他在等著伊堤安開口。
他見伊堤安仍舊保持這個姿勢,隻是聽她說道:“我們聊聊。”
聲音平靜沒有顫音,陰影下的那張臉此時並未做出任何表情,扇動數下的睫毛因他後麵的一句話而停下,連本人也露出怔色。
“我在你眼裡是一個怎麼樣的角色呢。”他問出這樣一句沒理頭的話,反過來將她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腕緊緊握住,惹的伊堤安疼的皺眉。
他再次說道:“伊堤安小姐,我們應該沒有什麼好聊的。”下一秒又將她的手放開,視線重新回到前方,紅燈過了後又繼續開著車。
伊堤安看著被他抓紅的痕跡,反而轉過頭看著窗外,眉毛皺成輕微弧度,垂眸時盯著自己的裙身,發現上麵沾染了一點汙漬。
“公館的鑰匙我應該是還你了,這下你給我就行。”
在伊堤安指路下,他們到了公寓樓下。曼德坐在車裡說:“我在這等你,你上去吧。”
伊堤安是一個人獨居,這裡沒有煙火氣,整個家冷冷清清,色調灰白,和他公館那邊的家一樣。
輕車熟路走進臥室,而客廳茶幾上的擺放的書籍,一本包裝簡單的書籍,是法譯的《安娜·卡列尼娜》,她在一百三十頁處做了折疊。
整個公寓的布局也有一百平米,但家具隻有那麼重要的幾件,顯得過於空曠。
拿好自己的一部分東西後將門鎖上下了樓,坐上他車後便朝目的地出發。
並沒有花多長的時間,兩個各自麵試了半個小時後便完事,在事辦完後的那一刻,曼德便跟科特瓦迪·摩高·卜林打了電話。
在時隔許久再次聽見這個名字,那副如同冬日暖陽般的麵容一下子浮現在伊堤安腦海裡,他在西國大多數人眼裡是遙遠和觸不可及的領導者,僅僅是一眼望去天然而生的氣質由內至外便撲麵而來。
依稀記得那天他用最寬和的表情訴說著最狠絕的話,語氣平緩眼神卻淡漠的如同局外人置身事外。
“所以接下來不需要我們做什麼了是嗎?”曼德在遠處詢問電話那頭的人,雖聽不見,但能感覺他麵容在下一刻寬和了一些,說:“好。”
電話掛斷,曼德問她:“需要我送你去哪嗎?”伊堤安看了看可莉拉發來的地址,回:“布蘭迪酒店。”曼德聽見這個名字後意想不到般挑了挑眉:“這個地方……”他想了想什麼,但話未說完便止住了話頭,點了點頭讓伊堤安上車。
車程不遠,卻也不近,車內播放著舒緩的音樂,伊堤安跟著輕哼。
突然她聽見曼德說:“我想起來,你旁邊搭著的衣服包裡有個盒子,是送你的禮物。”
她聞言往衣服那一看,翻找出了一個小盒子。
心裡已經猜到半載是什麼東西,她將包裝精美的它打開後,看見的是一枚銀色的戒指,鑲嵌著一顆藍寶石。
沒有將它拿起來,卻聽見曼德說:“到婚禮的時候,我還會為你戴上一枚。這個戒指,今天你收下,作為日常佩戴的。”
“好的,它很好看。”
“你喜歡就好。”
伊堤安這時蓋上了盒子,盯著上麵的刻著的字母,眼裡翻湧著她自己也不理解的情緒。
車速漸漸快了起來,到達皇城不過二十分鐘,這是兩人許久來的一次見麵,在她下車的不久後,他也跟了下來,將自己車上的那件衣服遞給了她。
“晚上海邊會刮風。”
他說完就轉身走了,伊堤安手上抱著那件外套,盯著他離去的身影漸漸上了車,想到過去他倆的種種,微皺著眉,鼻子突然就酸了。
有時候,那些情緒的出現就在某一瞬間,在她自己都覺得莫名的情況下,內心的情感先為她做出了反應。
她就平靜的站在那個地方目送著他上了車離開,他也沒有再回過頭。
酒店建立在海邊,周圍遍地的沙子,伊堤安往後退了幾步站在了沙地的石板路上。
她背後是繁華高調的大樓,而前麵卻是他駕車離開的空曠柏油路。
伊堤安收好了情緒,抱著他的黑色大衣迅速朝酒店內走去,而下一秒卻在一個完全無法預料的情況下,猝不及防的看見了一個在這家酒店門口最不應該出現的人。
穿著一件平整的黑襯衫,耳邊戴上了一個黑色的耳釘,像是出來透氣,此時正低著頭點著一根雪茄,動作懶散,但就這麼一個動作卻與他身上的氣質極不符合。
隻見那人貌似注意到了正前方走來的人,隨意一抬頭,便看見伊堤安與他對視的目光。他手上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那支雪茄正燃著微弱火星,眼神裡情緒迸發洶湧,就這樣一個人,此時正不可置信的望著她。
兩人就在這麼一個情況下,時隔幾個月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