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伊堤安二十歲那年,恰好立秋,她穿著一件白色吊帶,頭發綁成馬尾,正拉著行李箱朝家門前停著的一輛車走去。
主駕駛落座的人,此刻笑臉盈盈的看著她走來,隨後下車幫她將行李放在後備箱裡,又幫著她拉開副駕駛門,最後附身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右臉頰,又起身坐回了主駕駛。
“今天怎麼想著來接我?”伊堤安看著他問。
那人眉眼溫和,眼尾下垂,眉形卻儘顯鋒利,鼻梁高挺,神情卻寡淡。
此刻,紀澤安依舊笑著看向她,眼裡呈現出伊堤安的臉龐。
二十歲的她還帶著一份未經世事的稚嫩,樣貌也不同於以後的成熟,也未將那一頭長發披散開。
“你盯著我笑做什麼。”伊堤安撇了撇嘴,用手肘撞了一下他的胳膊。
“順便而已,一會我要飛一趟歐洲。”他說完便收回了笑容,轉動插著的車鑰匙,啟動著車子。
紀澤安今年二十四,比她大了四歲,本科四年專攻金融學,如今從事著金融方麵的工作,年紀輕輕也是這行業的大腕。
“…我也想去西國看看了。”她撐著下巴,靠在窗邊說著。
“叔叔這幾年都沒回西國嗎?”紀澤安一邊踩著油門,左手搭在車窗上,右手轉著方向盤,仔細看能看見他右耳細細的耳洞。
“沒呢……”伊堤安數著他衣包裡放著的十幾張百元大鈔,拿了一百出來在他旁邊晃了晃:“我拿走一百,作為你今天接我的陪聊費。”
他搖著腦袋無聲笑笑。
“你回學校後,到了宿舍給我打個電話,好嗎?”紀澤安說。
“那你上機後給我發個消息,好嗎。”
“下機我也給你發。”
那天,他們又一天度過了平常的一天,循環往複,就這樣持續了六年。
伊堤安在本科畢業後有想過直接申請西國的博士,但由於外界的部分原因,申請最終沒有實現,於是在南國待了一年,又和紀澤安在外旅行了一年,世界上各個地方都有他們留下的痕跡。
她熱烈的喜歡著他,喜歡著這個比自己年長的四歲的人。
但是一切如同一座崩塌的高塔,一瞬間就垮塌下來。
感情一旦出現裂縫,如同懸崖勒馬,步步驚心。
甚至就在兩人都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互相被一雙無形手越推越遠。
伊堤安二十六歲時,原本是準備兩人婚事的一年,一次巨大的爭吵終於將那匹馬推下了深淵。
分手的前一天,其實很平靜,他照常接她去吃飯,隻不過這次兩人之間卻無形中產生了一道隔閡,彼此連著的心就此斷開。
最終,他發給伊堤安的最後一條沒有得到回複,兩人心裡都默認了一個事實。
他們之間已經散了。
之後,她一個人去了西國。
不再去追究為何分手後不久他便與人結婚,如果兩人的靈魂無法契合,她不怪任何人,也難怪世事無常。
而今天,時隔許久再見故人,兩人距離不過五米,他拿著雪茄的手還半停留在空中。
而如今他們又該拿什麼身份麵對麵,是她伯爵夫人的身份,還是她赫利茲塔千金的身份。彼此的二十幾年,在這一刻開始在兩人的腦海裡開始播放,那些曾記不清的瑣碎小事竟也浮現。
他熟悉的樣貌漸漸在黑暗裡清晰,伊堤安雖怔愣許久,卻接著向前走。
紀澤安直直的盯著她,見她開始朝這個方向走後,才終於回過神,抬手吸了一口雪茄,在伊堤安快走到他旁邊時,扭過頭朝她的反方向慢慢吐出煙。
兩人相顧無言,又擦肩而過,此時真正成為了某種意義上的陌生人。
“伊……”他小聲喃喃道,未發覺身邊走來的女人,此刻隨意挽上他的手臂,踮著腳用手擋著嘴,輕輕的在他耳邊說道:“剛才那個女人,你看見了嗎?貌似是伊堤安——你認識她嗎?”
紀澤安轉頭看著身旁的女人,看見她眼睛裡亮亮的,裡麵有一個完整的他。
他笑著回答:“伊堤安嗎?不認識,跟我講講吧,你好像認識她。”
伊堤安走近酒店,富麗堂皇的大廳,她忍住不回頭看向那扇關閉的玻璃門。
這時手上的電話響起,她一看是可莉拉的,往上一滑,放耳邊聽著,邊朝臨海邊的包間走去。
這是令她想不到的,這個包間幾乎是等同一個豪華酒店的配置,用找前台要的房卡一刷,房間自動打開,映入眼簾的是麵前的水晶大吊燈,包間陽台外麵則是如同一個小花園,卻能看見確確實實的海景。
再一看,可莉拉他們早已躺在沙發上,卡修正百無聊賴吃著桌子上擺著的食物,告知後才知曉那是藍鰭金槍魚。
本咖並不在場,可莉拉一手搭沙發上,一隻腳搭在卡修肩上,瞧見門口的動靜後眼都沒抬就這麼招呼著伊堤安過來。
“婚禮時間是多久?”卡修問伊堤安。
“不久,快了,人不會很多的。”可莉拉回他。
他嘴裡正包著金槍魚,含糊不清的接著說:“哎……你也不比我們大多少,我和本咖沒有直接申請博士,因為實在不容易。我們打算碩士讀完後就離開國王大學,大概就是明年的事了,那時我們就相差兩歲。至於本咖……”他皺著眉想了會,說:“他具體多大,我也忘了,但也就這個年齡段。”
“那他人呢?”伊堤安指本咖。
卡修笑了笑,低頭輕咳了一聲,又看向伊堤安:“他玩遊戲輸了,去開他那輛車給我了。”
“拿車當賭啊。”可莉拉聽見後踹了他一下:“怪不得你在那傻笑呢,哪輛車?”
“不重要不重要,不然他不會給我的,就一個普通敞篷車。”
可莉拉坐正了,將伊堤安拉攏來,反而倚靠在她身上,問她:“曼德和國王是有接觸的吧,你到時候不就間接和王室有關係了嗎?”
“他倆的關係,我想可能是好友吧。而西國的王室,我不在意。”
卡修歎了口氣,往後一躺,語氣懶散,舉起根手指在空中揮動,說:“國王科特瓦迪·摩高·卜林,今年三十,至今未婚。”
“……我和他有過交談,但並不愉快,就是那次。”
可莉拉想了想,說道:“我知道了,所以那次你們到底談了一些什麼呢?”
伊堤安垂著眼,像是沒聽到似的,在可莉拉第二次詢問的時候她才說:“那一次嗎?總之令人挺生氣的。”她咂嘴,擺了擺手,起身朝陽台那走去。
鋪著木板,周圍圍著柵欄,放眼望去是一望無際的大海,神奇的泛著黃色的微光。她湊近了看,沒看出名堂來,大聲問著包間裡的他倆,才明白是店家在海底裝了防水的巨型暖光燈,使得海麵不再是暗黑一片。
伊堤安靠在欄杆上,腦海裡瞬間就湧進許多許多的往事。
與紀澤安的聊天依舊停留在許久前,和曼德之間的關係也依舊不溫不火,想起之前曼德的處事,以及兩人剛相處那段時間的和平,伊堤安這一瞬間是迷茫的。
突然想起包裡本咖給她的懷表,她將它拿了出來,盯著它因剛才的動作而造成的晃動,以及最後指針落向的位置。
凝視著指針許久,最後將它放在了一旁桌子上,沒有放回去。
依稀記得幾周前的那天晚上,曼德·力文對她說的那些話,讓她不再確定接下來該如何做了,其實相比戀人,他們或許更適合做對普通朋友。
但是此刻,在今天經曆的一切後,她卻想試試,想跟他道個歉,想摧毀兩人之間這道無形的厚壁。
當想到這個地方時,連自己都未注意到的笑了,反應過來時,她的心情已經倍感舒暢,不再那麼憂鬱。
而她身上有他家的鑰匙,給他發了消息,那邊大約是在開車的緣故,遲遲未回。
反反複複手上把玩著手機,隨意將手搭在欄杆上,嘴邊翹起微弱的弧度。
不久,伊堤安聽見身後的門口傳來響動,她輕輕扭過頭便看見剛回來的本咖正皺著眉拉著把手,而他一旁是逐漸笑著走來的卡修。隱約聽見本咖的謾罵聲,他朝沙發走去直接一躺,拿著手機開始搗鼓。
可莉拉嘴裡正含著口香糖,耳邊彆著一支觸屏筆,一會不見她已經將平板拿出來,正聚精會神的盯著屏幕,時不時皺眉思考。
被可莉拉招呼著過去,將自己平板屏幕上的東西給她看。
一堆專業文字,她看的不太明白,可莉拉就為她解釋:“你看,赫利茲塔最近股票降的快,我手上的也遭了波及,我在找這次的源頭,股東會的討論我也進不去,沒辦法,我手上的持有股份太少。”她擺了擺手,接著滑動屏幕。
語畢,伊堤安突然間就想到了什麼,再加上之前在皇城咖啡廳和摩高的談話,她一下子就聯想到這個緣由。
她看著屏幕,經過可莉拉的解釋後她一下子便看懂了上麵的數據,此刻略顯焦慮。
如果真是如此,那這速度卻是她未曾想到的快。
“那克特蒙納呢?”
“那你就去問力文咯,他們自己家的企業自己最清楚,但你怎麼提起克特蒙納來了?”
一直未插嘴的本咖突然說道:“克特蒙納……好像也不太好。”
“啊?不是吧,我還給克特蒙納入了資呢!”原本懶懶散散躺著的卡修一下子坐立起來,慌慌忙忙的問道。
“你投了多少?”
“……隻投了分部,大概就幾千鎊吧。”
“不是本部,隻投了幾千,可能這樣的話那些錢就打水漂了,能賺的大概沒多少。”
卡修歎了口氣,說:“原本這隻是一個小嘗試。”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拍,他轉過頭一看,可莉拉那張清晰俏麗的麵容出現在他麵前,金色的長發散落在他肩頭,嬉笑著說:“不就幾千鎊嘛……”
“是的。”卡修抬頭,蜻蜓點水般吻上她的唇,後環住她的肩,突然將她往自己身上一拉,兩人攏住一團,令得可莉拉發出一聲驚呼,手下意識往卡修臉上重重一搭,頓時聽見他的痛呼。
“啊……鼻子……歪了。”
可莉拉嚇的立馬收回手,仔細瞧了瞧他捂住的鼻子。發出的聲響吸引背後兩人也前來查看,本咖皺眉不屑道:“不是呢,鼻梁這麼脆弱。”
“假的吧。”伊堤安半信半疑的挑眉問道,拍了一下可莉拉讓她去試試假。
卡修捂著鼻子,半睜著眼,微弱的聲音從手心處傳來:“你們怎麼就這個反應呢。”然後把手鬆開,自己又輕輕碰了碰鼻子,看著可莉拉那誇張到無語的表情,又看了看另外兩人的神情,不好意思的笑道:“真的痛,她下手也不輕。”
可莉拉慢慢從他身上爬起來,輕捏了下他的手臂,又坐回去拿著平板搗鼓。
伊堤安也輕蔑的扭過頭,這時手機突然收到一條消息,她查看後看見是曼德發的時,她頓時瞪大了眼,忙著點進去看內容。
她上一條告訴他今晚她會回弗林宅邸,他回複這條消息隔了十幾分鐘,隻簡單說道。
:我會回去。
伊堤安接著問:你現在有空?
那邊回複很快,明顯處於空閒。
:當然。
伊堤安立馬一通電話打過去,那邊措手不及,秒接,疑惑的問她怎麼了。
“你還記得那天晚上我的話嗎?”伊堤安邊說邊往花園走。
那邊沉靜許久,大約在想那天發生的事情。
“你想提醒我什麼,那天我們散的都不愉快。”語氣平靜無波瀾。
“糟糕,把那天我的話忘了好嗎,我想跟你說聲抱歉。”
“原來你是這個意思。”
“這麼久了,我們終歸會是一家人對嗎,我想了想,所以我今晚會回弗林宅邸。”
想象不到曼德在那邊的表情,但她已經把最誠摯的話告訴了他,若他願意原諒,那這件事就翻篇。
沉默幾秒,他突然問道:
“回我們的家?”他語調上揚,聽起來反而帶著些輕鬆愉悅。
“是的,我們的家。”
“小姐,你能想通,那很好,我一會就吩咐司機在酒店門口等著,你們聚會結束了就上他的車回來吧。”
“好。”
電話掛斷,曼德又給伊堤安賬戶轉了五千鎊,沒有注明什麼,一句話也沒附帶。
伊堤安正猶豫的看著上麵的金額,若說起她和曼德的記錄,大部分都源於他的轉賬,而他好像覺得給她隨時轉賬是一件樂此不彼的事。
不過,誰會和錢過不去呢?身上能有錢傍身總不錯,更何況是在這種高消費的城市。
想到這,伊堤安翹了翹嘴角,下一秒便自然的收款了。
突然,她就在這一刻,想去看看那人的念頭一下子冒了出來,他過得怎樣,他為何會出現在西國,她就這麼想著,翻到幾乎在最底下的聊天框,備注著的名字已經由一個陌生的名字代替,她意識到了什麼,再點進他的主頁,好友早已消失。
是什麼時候刪的呢,紀澤安這人好像就徹底從今天開始消失在了她的世界,或許是今天的這次見麵之後,也可能是更久,做的徹底決絕。
但伊堤安並沒看見紀澤安離開時身邊的女人,兩人都未回頭,從這一刻開始,他們便再也無法並肩。
沒有悲傷,沒有無措,反而是先鬆了口氣,心裡已卸下層擔子。既然無法同行,那便在這裡分道揚鑣,在你我都身著體麵的時候,留下最後一麵。
“伊堤安!你這電話打夠久啊!……誒對,端過去就行。”可莉拉的聲音傳來,她回過頭,看見三人都已經起身,旁邊站著好幾個送餐的,正按序緩慢朝陽台這邊走來。
“在這吃?”她盯著一個個人將食物端上桌,各種山珍海味分列排序,香味四溢。
“不然怎麼叫濱海酒店。”
“誒對,把那瓶葡萄酒拿來。”可莉拉手往後擺,示意去拿室內桌上擺著的那瓶看起來昂貴精美的酒。
夜晚降臨,花園內各種宮廷式的掛燈亮上,瞬間帶給這昏暗的外院一片光亮。
“來拍個照咯。”可莉拉又接著拿出手機,對著花園桌上的東西就是一頓拍,又招呼著伊堤安和她一起合影。
伊堤安當時手上正拿著一支空的高腳杯,視線正盯著遠處的海,突然被叫去的她還未反應過來,頭發一邊散開,湊到可莉拉身邊茫然的盯著屏幕。
她的身上甚至沒帶一件首飾,光靠眉眼間的清冷動情,整個人看起來就貴氣極了。
來西國的幾個月,若說給她帶來的變化,那可真是太多了。接觸到了異國風情,她舉手投足間更加豔麗大方,思想更加開明,眼界更為廣闊,這些總總讓她這個人變的更耀眼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