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悅箐從打印室出來時差點被嚇的叫出聲,看清來人之後才冷靜下來。
打印室距離教學樓隔著一條寬敞的路,路中間種滿了高大的梧桐樹,平時來往的人很少,更彆提午休時間了,所以冷不丁出門看到一道黑影堵住她確實不在她的意料中。
“方凡?你在這裡乾什麼?”想到上次她都那樣低聲下氣地討好,可他還是不知好歹甚至在一幫人麵前狠狠拒絕她,吳悅箐就來氣,刻意板著臉一副不願多說話的模樣。
等了半天才等到她從裡麵出來,方凡人都快在盛陽下烤透了,略煩躁地把煙摁滅在身後的牆上,頹頹地半靠著,掀抬起眼皮:“你和周星河有仇?”
沒想到會從他嘴裡聽到這個名字,或許是因為做賊心虛,她眼神忽閃地避開:“關你什麼事,你和她很熟嗎?”
“廢什麼話,問你什麼就答什麼。”方凡這個人脾氣不好幾乎是眾所周知,平日裡開開玩笑還好,一旦他嚴肅認真起來,周圍的朋友沒一個不害怕的。
方凡是真的會打人。
吳悅箐從小到大沒人這麼和她這麼說過話,再加上麵前這個自己曾經喜歡的人現在為自己討厭的女生說話,她心裡更委屈,眼淚含在眼眶都要出來,情緒忍不住爆發,衝著方凡吼道:“對!我就是討厭周星河!誰叫她多管閒事!她算個屁,憑什麼對我指手畫腳!你和她又算什麼,憑什麼來質問我!校服就是我乾的!下次再讓我看見她,我一定不讓她好過!我要讓她……”
“砰——!”
她的話還沒說完,左側臉一道勁風略過,緊接著耳畔傳來震耳欲聾的砸擊聲。
吳悅箐大腦瞬間空白,眼淚順著眼眶直接掉落下來,張著嘴一陣失語。
方凡低眼,眸子裡異常冷漠,話語在夏日卻異常寒涼,他的聲音極其清晰地傳進她的耳朵:“吳悅箐,我對你沒有耐心,再有下次,我的拳頭不會偏。”
絲毫沒有留戀地轉身離開,他本來是想好好交流說話的。
“你喜歡周星河……嗎?”身後傳來小心翼翼地提問聲。
“喜歡”兩個字就在嘴邊。
方凡一直自詡是個坦蕩勇敢的人,他無懼風雨嚴寒,不怕流言蜚語,無畏未知錯誤。
可他說不出來這兩個字。
他的心,不是痛苦,而是悲傷。
一直等他走遠了,吳悅箐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嗚咽聲慢慢轉為壓抑不住的哭泣聲,腦袋旁的牆上還有兩三道不明顯的血印子。
天高遠,樹影散,孤寂的背影從小路疾馳而過,摩托車拉起的疾風撩起白色的衣擺,冷冽於光下折擺,方凡一直開,漫無目的地行馳。
一直看到一家店才停下。
這是一家新店,老板剛剛盤下,裡麵還沒裝修好,白灰彌漫。
鋼琴立在櫥櫃,晃眼而奪目。
從車上下來,他隔著明亮的玻璃窗看鋼琴,這是他第一次距離鋼琴那麼近,近到他數清了白鍵有52個,黑鍵有36個,近到他從黑色的琴體看清了自己的麵孔——
白襯衫,板寸頭,痞子臉,與鋼琴格格不入的神情。
“對鋼琴感興趣嗎?”
方凡斜睨過去,一位胖胖穿著西裝的中年胖男人站在門口笑意盈盈地看著他,不知道觀察他多久了。
“沒興趣。”他嗤笑道,聳聳肩準備離開。
“要不要來聽聽,免費哦。”老板沒有失落,反而提議,然後轉身回店裡。
方凡覺得自己現在應該快點離開,騎著摩托原路返回,因為昊子為自己拖不了太長時間。
他腦子裡是這麼想的,可腳步卻不受控製地往店裡走去。
進了門,店裡裝修很簡陋,隻有幾架鋼琴,擺在中間的那家木色鋼琴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琴體表麵已經沒有那麼光滑。
他隨便找了個鋼琴靠著,問:“能抽煙嗎?”
老板又樂了兩聲,從口袋裡掏出兩顆糖塞進他手裡:“小孩子抽什麼煙,多吃糖吧。”
說完,他把西裝外套的扣子解開,坐到中間鋼琴麵前,方凡口袋裡捏煙的手鬆開,挑挑眉,把糖放嘴裡,甜絲絲的,口感還不賴。
激情昂揚的鋼琴曲在那人指尖雀躍起來,每一下,隨著情感的遞進不斷升高升高再升高,像巨浪吞噬海輪,最後回歸平靜。
“什麼啊。”方凡愣了愣才勾起唇角,走過去把另一顆糖放在老板的琴上,語氣輕浪,“彈的不錯。”
“多謝誇獎。”老板非但沒生氣還笑意更甚,“這首叫做《精衛》。”
老板頓了頓,而後看向他:“很適合你,小夥子。”
方凡就算再傻也知道精衛填海的故事,他懶懶道:“我可沒功夫填大海。”
“你覺得精衛填滿海了嗎?”
“什麼意思?”
老板沒解釋,隻是把糖重新還給他,對他揮手:“新店開業歡迎你再來,少年。”
方凡拿著糖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而後也揮揮手:“後會無期,大叔。”
他重新跨上摩托車,沿著河岸往回走。
少年迎風,披荊斬棘。
精衛填海,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