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紅的眸子驟然收縮了一刹——
——我……在想什麼……
她的思緒被赫拉茨夾雜著嘲笑與惱怒的聲音打斷了。
“你懷疑?”
赫拉茨的頭轉向了斬月人,墨鱗之間,細長的眼睛更加陰沉,讓人想到滑膩膩的毒蛇:“我能否知道,偉大的梅農維拉大人有沒有任何證據來說服我相信你的懷疑——哪怕隻是在最輕微的程度上?”
頓了頓,他的聲音愈輕:“當然了,我不認為我應該這麼樂觀地指望你。”
聽到“證據”兩個字的瞬間,雪寂殺的心微微一沉,心念電轉,已然明了了當下的形勢。自己這邊隻是追蹤神秘的黑影到赫拉茨的家裡,這種事情即使說出來,也不能期待眼前狡猾的暗係巨龍會認可。至於更確鑿的“證據”,雖然的確沒有,但赫拉茨家隻是普通的貴族府邸而已,不至於有太森嚴的防備,隻需要暫時假裝離開,回頭再潛進來慢慢確認就好。
心念既定,她不由淺淺揚起了唇角,正要想辦法通知斬月人沒必要強留時——
“證據麼……”
略略低沉的聲音,已然響起在她身邊。斬月人似笑非笑地注視著赫拉茨,眸子微微一彎:“當然……有了。”
雪寂殺和赫拉茨同時一驚!就在這時,一陣嘩然低聲忽然從舞廳裡不知所措的人群中擴散開來,一片嘈雜中,清冷的少女聲音從後門的方向傳了過來——
“所謂‘馬車被不屬於赫拉茨家的人盜用’,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希望月人能夠詳細解釋一下。相信以‘梅農維拉’這個等同於光榮與忠誠的姓氏,月人應該不會無中生有地造謠才對。”
聲音平靜,雖然略顯冷淡,卻透出一種大家閨秀的矜持與知性。雪寂殺的眉頭微微一皺,淡淡抬眼,幾乎同時,費爾南?赫拉茨一滯回身:“水墨,你怎麼來了。”
“父親大人。”
人群分處,白蠟燭幽暗的光影驀然折射開了水一般的波紋,在少女的卷發上,蕩漾如絲緞。
安靜走來的黑發少女一襲明紫長裙,款式簡潔,卻高雅合度,蒼白的膚色如同新出的月牙。她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粗框眼睛,但是,在她抬眼看向斬月人的一刹,雪寂殺分明在鏡片後那雙煤玉般冷靜的眸子裡看到了一漾而過的瀲灩波紋。那樣細小的光芒,就連寂殺自己都奇怪自己怎麼竟然會注意到。
水墨?赫拉茨穿過人群,如同萬眾矚目的公主,停在了兩人麵前。幾乎同時,她看到了雪寂殺。
沉黑的眸子,亮紅的眸子,一刹相視。
下一瞬,兩人同時淡淡移開了目光,卻都在心裡記住了對方優雅微笑下不動聲色的尖銳光芒。
“月人?”水墨重新看向黑發張揚的少年,輕輕推了下眼鏡,眸子安靜,未掩銳色:“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赫拉茨也收回了目光,碩大的頭顱湊得更近了,陰沉道:“你聽到我女兒說的話了,光榮的梅農維拉大人。”
一時間,全場的目光都凝聚在了少年的身上。那些目光,有畏懼,有期待,有嘲諷……音樂聲也停了下來,一片寂靜,等待著斬月人的回答。
但,他卻莫名地沉默了。
黑發,桀驁不馴地垂落臉沿,讓他的表情有些模糊,隻眼前陰影斑駁,融化在大片大片的寂靜中,讓赫拉茨臉上嘲笑的表情愈加放肆:“怎麼樣?大家都等著你呢,梅農維拉。”
沉默,依然如故。
雪寂殺忍不住輕輕側目,輕聲喚了一句:“月……”
“人”字未出口,她忽然微微一凜,眼角餘光捕捉到了他左手指尖極輕微的顫抖,暗青的血管,從手背上直蜿蜒進袖管,暴露了主人幾不可察的緊張。寂殺頓時大奇——
——他……在害怕?
他竟然也會害怕?
害怕那個暗係巨龍小姐?
雪寂殺覺得匪夷所思,側目一望,卻看到水墨也是一臉疑惑,不由更奇,忍不住再一次看向斬月人,但依然沒有發現任何不妥。眼看得赫拉茨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陰沉,寂殺明白事情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不動聲色地拉了一下斬月人的袖子,暗示他不要妄動,上前微微一笑,柔聲道:“赫拉茨大人的馬車有沒有讓其他人用過,大人和小姐自然明白,大人不願明言,應該是彆有苦衷。如果赫拉茨大人真的想要在這大庭廣眾之下看到‘證據’的話,我們當然從命。”
最後一句話,柔慢地壓低了聲音,隻傳入了這邊四人的耳裡。立即,雪寂殺敏銳地在對麵那雙細長龍眼裡捕捉到了一掠而過的陰影,懸著的心,終於輕輕落地。
沉默,隻一瞬,她溫和一笑,優雅地低頭行禮:
“那麼,月人和我改日再來拜訪。失禮之處,務請原諒。”
在身後眾人紛紛的議論聲裡,雪寂殺挽著斬月人的手臂離開了,隻把表情陰暗的赫拉茨扔在了原地。小山一樣的巨龍旁,水墨安靜地站著,她注視著那兩道親密的背影,鏡片後的雙眸,一分分幽暗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