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看看骨龍的屍骸,可以麼?”
久久的寂靜中,守衛華沙終於回神,不敢再與她相視,垂目肅聲道:“您的確在被允許進入S8室的名單之中,雪小姐。請允許我為您帶路。”
經過一道又一道漫長幽深的走廊,空曠回蕩的腳步聲終於停了下來。響亮的金屬碰撞聲中,華沙解下一大串鑰匙,找出其中的一把插入鎖孔中。“哢”一聲輕響,沉重的鐵門緩緩移開,華沙收回鑰匙安靜地退到了一邊。
雪寂殺朝他微微一笑,提步走入了房間。“嘎嘎”聲中,鐵門在她身後再次關閉,一刹間,陰冷的空氣卷襲而上,侵入她的四肢百骸,迫不及待地想要擁有這突臨的溫暖。
忍不住,她輕輕打了個寒顫,挺直的脊梁卻沒有一毫偏移。
長發垂落膝下,那樣雪白的顏色,安靜而清潔,一如眼前森然矗立的白骨大山。
白骨,白骨,無數的白骨。
堆砌在那裡,淩亂而隨意,仿佛那是一堆惹人厭棄的垃圾。沒有尊重,沒有疼惜,堆放在這個奧蘭托城最陰暗的角落,蒼白如死。
安靜的紅眸,安靜地注視,久久,久久。
一團幽暗的光球高高懸浮在天花板下,散發著冷漠的白光,照得室內一片清冷。在這樣漠然的光芒下,寂殺的眼裡悄悄泛起了深斂的波紋。終於,她輕輕提步,向前走去。
一步,白光幽幽,流轉發梢。
兩步,裙帶輕揚,低響獵獵。
三步,停落,長長的睫毛輕輕一撲,點點光星,仿佛鑽石的星塵。
腳下,骨龍的頭顱靜靜斜倒在那裡,眼眶空洞,正對著她的雙眸。雪寂殺緩緩蹲下,伸手按在了巨顱的額間。觸手處,冰冷一片,沒有半分生命的痕跡。
強大的戰士,已經死去了。
閉眼的一瞬,黑暗驀然覆落,耳邊,似又響起了在廣場上的那日,假作挾持著她的男人在她耳邊低低的語聲——
除了三千帝之外,尼洛和弗朗明戈也正在趕過來。即使我與您合力,也不可能戰勝三位神聖巨龍。所以,請您務必不要出手,將一切都交給我。
為“雪”這個姓氏而死,是我的宿命。
我隻想告訴您,公主殿下,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非常仰慕您。
請您永遠,永遠地,向從前那樣,毫無懼意地向前。
永遠地……
她的眼瞼微微一顫,睫毛撲落,如同疲倦的蝶。
……卡立溫先生……
雪發的陰影下,眼瞼,又一顫,但卻沒有淚水,隻有淺淺的笑意,在唇邊輕輕一勾,似溫柔,又似悲傷。
久久的寂靜中,忽然,她的發梢輕輕一晃,像是感到了什麼一樣回頭望去。眼前,依然是冰冷的石壁和蒼白的光,鐵門厚重,斑斑駁駁。
但此刻,那扇門卻發出了一聲低低的鎖落聲,隨即,門扇緩緩推開,一道枯瘦清長的影子從門縫中緩緩投落地麵。那樣熟悉的身形,讓雪寂殺驀然震動,迅速抬頭——
“老師!”
“是啊,是啊~”風趣而低沉的聲音,與房間裡的氣氛顯得特彆不搭調,但卻真實地響起在門外:“竟然在這裡碰到你,寂殺,真是讓人驚訝的巧合……雖然我正是預料到這一點才過來的。”
門,又一次關上了,阿尼爾?狄奧多微笑著站在了門前。
他雪白的須發比寂殺上次見他時生長得更蓬勃了,但卻依然非常柔順。套在他身上的那件外套——鮮桔色鑲黃邊,袖口還綴著可笑的星星——即使出席化妝舞會也顯得太鮮豔了些,但卻正好搭配鏡片後那雙明亮的藍眼睛。
雪寂殺匆匆起身,沉默了一下,輕聲道:“這麼說來,您已經知道所有的情況了,老師。”
“這麼說太不謙虛了。實際上,我之所以會在這裡,一個重要的理由就是聽你講那些我不知道的故事。”頓了頓,他微笑道:“最好鋪展開來敘述。”
在那樣仿佛穿透一切的注視之下,寂殺終於低下了頭,似有若無的弧,在唇邊輕輕一牽:“當然好,狄奧多老師……隻是,這裡似乎不太適合講故事?”
“當然不是在這種陰暗潮濕的房間裡。”
狄奧多說著,大步朝房間的角落走去,徑直經過堆積如山的白骨時,仿佛它們根本不存在。他在一片陰影前停了下來,聲音放輕了:“是了,看上去的確在這裡。”
雪寂殺微微一怔:“什麼東西在那裡,老師?”一邊說著,她一邊走過去站在了狄奧多身邊,低頭一看,眉峰頓時微微一揚,斂去了目光中深藏的黯淡。
扔在他們眼前牆角裡的,正是那具被抽去了骨骼的皮囊。
“拉魯是一個非常好的年輕人。一文不名地來到奧蘭托城,通過讓人敬佩的努力開拓著自己的天地,我一直非常欣賞他。”狄奧多注視著那攤像融化的橡皮泥一樣軟不拉幾縮在牆角的東西,目光平靜:“而且,據我所知,他是為數不多的和月人交好的人。”
聽到“月人”兩個字,雪寂殺的心臟無由抽緊了一刹,想到自從那次被費爾南打斷的午飯後,就再也沒有跟他說過話了。偶爾看到的他,隻是一個人叼著煙鬥坐在屋頂或廊下,黑發飛揚,火眸深寂,不許人靠近的姿態,安靜而冷漠。
觸到身邊一刹的寂靜,狄奧多微微點了點頭,似乎很滿意這樣的效果。然後,他忽然抬手,讓一團不知道從哪裡飛出來的灰色霧氣包覆上了不完整的拉魯。灰霧緩緩擴散,在它完全覆住拉魯的外殼時,難看的灰色驀然化成一縷耀眼的銀光,照亮了這陰暗的石室。待到這光芒消散時,牆角已經隻剩下斑駁的青苔了。
“……”
儘管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老師奇妙的魔法,但此刻,雪寂殺依然感到了微微的震撼。要知道,這裡是奧蘭托城審判所,這裡的每一塊石頭都被施加過最嚴厲的空間閉鎖術,不允許哪怕一粒灰塵通過傳送法術從這裡轉移出去。而就在一秒鐘前,狄奧多輕而易舉地做到了這一點。
隻是,她有些不明白狄奧多的用意。
“對不起,老師,但是為什麼要把這個……”
“不需要緊張,寂殺,剛剛發生的一切已經獲得了小狄拉索瓦的允許。”狄奧多輕鬆地打斷了她,仿佛自己剛才隻是用一個小法術點著了餐桌上的蠟燭。他回頭愉快道:“至於現在,既然我們已經做完了該做的事,似乎沒有理由不趕緊去享受我家裡舒服的軟椅和可口的糕點……我相信——”
他低頭微笑著看定雪寂殺,那樣溫和而幽默的注視,讓她忽然開始期待將一塊鬆軟的莫克咖啡夾心糕放進嘴裡的感覺了。
“——你不至於要反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