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寂殺離開老師家時,已經是深夜了。
天竺葵已經過了花期,走過街道,隻有深綠的圓葉子從每戶人家的窗台上傾瀉而落。平時街上熱鬨的燈火今晚早早暗了下去,這一方麵是因為天氣寒冷,另一方麵,從好幾天前起就有對天氣研究很深的市民堅定地預告——
“……咦。”
纖細的少女,忽然停下了腳步。
寂靜一刹,她輕輕仰頭,頓時,微微的笑意揚起在了小臉上。
沉墨色的天幕下,一開始隻是似有若無的點滴銀光閃閃爍爍,卻很快變成了紛紛揚揚的白絮,旋轉著,淩舞著,飄蕩著,不情不願地撲落大地。雪寂殺注視著一片晶瑩的白飄落掌心,微一閃爍,消融無蹤,眸子情不自禁微微彎了起來。
“……下雪了啊……”
記憶裡,那時候,也是一個下雪的夜晚呢。
你離開的……那個夜晚。
……父親。
世界上唯一的溫暖,消失在那個雪夜。從那以後,我是不是真的已經毫無所懼。
但,即使真的如此,對任何事物都沒有恐懼的我,又是多麼可悲的存在……
睫毛上的光暈,像融化的初雪,美麗不似人間景色。不知不覺間,她佇立在空蕩無人的街角已經很久,紛紛揚揚的雪花灑落她雪白的發,瑩瑩光閃。
風不大,卻凜冽刺骨,仿佛能穿透這世界上一切的……城防——
“這樣初雪的美麗景色,總是會讓人想到家鄉啊。”
低沉溫和的聲音,輕輕響起在不遠處,讓雪寂殺驀然震動。額前雪白的碎發微微一動,她迅速回頭——
通衢大道,在夜色下筆直地延伸。雪花紛揚,寂靜的暗調從遙遠時空一路遊弋而來。
風,淩舞,卷得墨色的衣袍翻飛起落,如同流淌星河間的夜色。
少年獨自站在空蕩的長街中央,黑發輕軟纖長,飛揚間幻滅星塵。那樣的美麗,溫暖得妖豔。
他在微笑,安靜而柔和,唯有那雙祖母綠般的眸子亮綠奪目,讓人一刹心搖,如墜深淵,然後在微微的眩暈中再次聽到了音樂般清和的韻律——
“你不是一個人呢,寂殺。如果說死在雪夜是雪氏的宿命,那麼在我的家鄉,飄舞在風中的櫻花亦象征著相似的命途。深冬的白雪,早春的櫻花,相象又迥異的事物,因為‘死亡’而深深羈絆,就如同……”
他輕輕一頓,絕美的微笑,驀然飛揚——
“……你我的命運。”
“……”
夜色愈沉,雪花在風中淩亂地飛舞。長街空蕩,絕美的少年,絕美的少女,終於相視。
忽然——
“冥公子?”雪寂殺輕輕開口。
少年的眼裡頓有了微微的笑意,溫柔的綠,亮烈奪目。
“我是冥櫻飛。”他溫和地說。
……
雪發的陰影下,她似笑了一下,又似從來沒有動過。
風,清寒,一卷而過。“呼……”一聲低響,樹下少女的身影,一刹消失無蹤!
長街中央,少年的目光頓時一沉,不待他反應,眼前飛揚的雪花倏地紛亂,漫天淩舞的瑩白中,風聲陡然尖嘯,鋪天蓋地的殺意,鼓動如狂!
千鈞一發間,他似勉強閃了一下,但,那從飛雪中探出的尖銳骨爪仿佛早已預料到了這一切,一瞬間藍光暴漲,刀般銳利的光影疾劃而過,隻聽“哧——”一聲輕響,血肉之軀竟像薄紙一般輕易撕裂!
寂靜,隻一刹——
“啪。”
少女輕輕落在了地上,裙帶、雪發,獵獵飛揚,纖細嬌小的身形下,卻是不成比例的白骨利爪,爪上點點的光星,似亮銀,又似水藍,在夜色下閃爍著可怖的幽芒。
那一瞬的突襲太快,身後飛斷的頭顱上,少年的微笑還不及褪去就凝固在了臉上。不可思議的是,越飛越高的斷頸中噴濺出的卻不是血液,而是絲絲湧動的黑霧,下一秒——
“砰”,包覆在黑霧中的頭顱落地,化成一片人頭狀的影子,飛快地向地上其他的碎屍——現在已經全部變成了碎影——遊去,不到三十秒,所有的碎影已然拚合成了清瘦頎長的人形影子,在大地上微一停,迅速前掠,消失在了樹影深處。
雪花,安靜地飄落,方才生死交錯的一幕,仿佛隻是夜色中的幻夢。
但雪寂殺隻是淺淺笑了笑,嫣然回身時,森然的骨爪已悄然消失在一片藍光中。她輕輕一偏頭,柔曼道:“冥公子的影分/身真的很了不起。不過,若您再不帶著‘大預言書’回薩韋裡奧大陸去,我一定會以‘雪月花之術’繼承者的名義,將您……”
她輕輕一頓,微笑注視著颯颯搖動的樹影,語聲優雅落定:
“……撕成碎片。”
眼罷,她翩然回身離開,但剛走出兩步,忽然微微一震,倏然停住了腳步。
裙帶飛揚半空,亮烈的紅,一如她眼底刹那間泛起的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