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崖,罡風,火海。
鋪天蓋地的火海,狂烈地燃燒在直聳入雲的石壁間,映得天際一片血紅,仿佛紅蓮盛放的地獄。但,即使在這片邪肆火光中,銀湖綻出的光芒依然清淺安靜,穿透時空,亙古不移。
那兩個少年墜入銀湖已有很久,湖麵早已重歸靜澈。
“果然大鬨了一場啊……月人。”
甜美的少女聲音,溫軟又無奈的語調,輕輕響起在這烈風火海之中,激起一陣細微的違和感。
一道小小的纖細人影,正托腮獨坐在湖邊凸起的石岸上,亮桔色的圍巾在她身後飛揚起落,幾要融入火焰的光色中。
狂風如故,她臉沿的淺茶發絲卻隻悠遊飄拂,火光每每要逼近她身周時,就像安分的臣屬般悄悄退了回去。明亮的光燦照亮了少女清秀乾淨的小臉,蜜糖色的眼眸清澈而溫暖,像一杯初初泡好的蜂蜜柚子茶,有著清甜單純的香味。
注視著麵前這一看就很難收拾好的景象,少女鬱結地歎了口氣。
——所以……我最頭疼姓梅農維拉的家夥了啊。
還是千翼……
忽然,她的目光微微一閃,抬頭看向肆虐燃燒的火焰儘頭。
前方,是蛇般蜿蜒的細長峽穀,此時也已淹沒在火海之中。就在那大片火焰後,兩道人影緩緩行來。
隔著煙幕烈焰,身影顯得有些扭曲,卻依然隱約可見飛繞兩人身側的雪樣屏障。火焰觸到屏障,立即退避三舍,再無法侵近一分。
少女注視著漸漸走近的身影,目光靜澈。
忽然,兩道身影停了下來,隔著躍動飛躥的薄薄焰層,與少女無聲相視。
半晌過後,左邊的人影忽然輕輕低頭,年輕男子的聲音,清淡無波:“陛下。”
聽到這個聲音,蒼樓·狄拉索瓦沒有半分驚訝,隻微微一笑:“我一直在等你呢。那麼……你一定要過去麼?”
“是的。”那男子沒有半分停頓,冰冷的聲調,如同飛揚的雪絮,“即使要對您武力相向,我也必須過去。”
“還真是醜話說在前麵啊。”
蒼樓的眼裡掠過了一抹無奈的神色,忽然,她輕輕一躍跳下石台,退在了一邊:“那麼,請過去吧。”
“!!!”
看到火焰後兩人無動於衷的身影,蒼樓偏了偏頭:“是不相信我麼?”
一刹寂靜。
“為什麼?”火焰後,男子的聲音清冷而低沉。
蒼樓一笑回身,注視著石壁下還未清醒的銀龍滅元,淡淡笑道:“因為……一個人的能力是很有限的啊,寂滅。即使我是龍神,也無力改變寂殺與你的信念——那凝聚了骨龍國度千萬人民心願的信念。我能做的,隻是注視著你們各自努力的故事而已。畢竟,人身上唯一無法用外力奪走的東西,就是我們的‘心意’。”
遠方的男人沒有說話。
“我想,”纖細的少女仰起了臉,蜂蜜色的眸子映著火光,依然清透靜澈,“這也是鬼刹的想法吧。他允許水墨將冥櫻飛帶來龍界,允許他為了自己的目的靠近寂殺,甚至在你襲擊他的時候,沒有任何反抗與求救……呐,不要辜負他的心意哦,否則——”
灼熱的火焰舔舐著她圍巾下亮桔色的毛球,映著那樣嬌小細弱的身影,一刹間竟蕩開了幾分讓人心底生懼的寒意。但,翩然側目的她,依然隻是微笑和暖,雲淡風輕。
“——我隻要抬一抬手指,你的國土和人民就會立即地……灰飛煙滅。”
“喂!”
火焰後,一直沉默不語的另一道身影驀然上前一步,怒道:“你怎麼敢這麼說話——”
“沒必要在意,河。”清冷嗓音淡淡打斷了他。隔著狂烈的火焰,他沉默數秒,終於抬步:“那麼,我們走了。”
他身後的男子似冷冷哼了一聲,顯得既不解又不滿。
狂風卷過,焰光飛散,遮住了那道當先朝銀湖走去的高大身影。狂亂火光間,隻隱隱露出了那漫天飛灑的雪白長發,起落間,劃出千萬道柔軟而纖長的弧。
喳喳。
嘰嘰喳喳。
喳喳啾啾……唧唧……
一開始,隻是一兩隻鳥兒在極遠的灌木叢中呼朋引伴,卻瞬間如石子入水般激起一片應和,很快,清脆婉轉的鳥鳴聲嘩然湧起,從石縫間、樹洞中、遠山裡、麥田深處……層層疊疊地交蕩鼓舞,宛如一場沒有指揮卻盛大和諧的交響樂。
這裡隻是普通的鄉野村郊,但每天早晨,這樣的交響曲都會準時奏響,是生活在城市中的人們所不能想象的動人篇章。
——真是熟悉的聲音啊。
迷迷糊糊間,斬月人這樣想著。
那一片清越啼鳴,悄悄牽動了他深埋記憶中的殘斷情節,那些獨自求生、顛沛流離的歲月……一日複一日地,與殺戮和鮮血為伍,不知不覺間,暴戾嗜血的種子在心底搖曳生花,罌粟般豔麗殘忍的顏色。
——為什麼,我還活著。
——為什麼,我還知道我是誰。
——為什麼,我還沒有墜入鮮血澆鑄成的深淵。
對了。
當然是因為……那些鳥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