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靈出現的時候,淩千翼在他的身上感到了尖銳的殺意。
不對,殺意應該是中性的詞語。
蒸騰在那個男人身周的,是惡意。
恨不能讓淩千翼消失在世界上的,強酸般“滋滋”作響的惡意,和他周身光明係魔法的溫潤力量混雜在一起,發酵出扭曲的氣場,就像高檔的香水被灑在遍身汗臭的人身上。
讓淩千翼不能忍受。
不能忍受。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感到自己想象不出一個人內心的世界,隻剩下剛才觸碰到那氣場時遍身寒毛倒豎的悚然和厭惡,比迎麵而來的風都更強烈地觸動著他。
那一照麵之間,他遭遇到了人生中第一次的敗局。
不是法術或戰力上的技不如人,而是清澈的水滴落入泥沼中時,毫無疑問會被徹底吞噬的完敗。
……為什麼?
周圍的林木草枝越來越濃密,讓他的速度不得不慢下來;身後,光明係元素聚集的力場早就已經一點痕跡都感覺不到了。
為什麼,他——那個叫“白靈”的男人,會對第一次見麵的自己產生那樣強烈的厭憎之情?那樣直到現在還沾在他衣角揮之不去的,惡意與憎恨。
淩千翼心不在焉地往前走,似有感於他身上純淨的光明元素,密林間的草木紛紛變得柔順,收斂了會傷人的汁液或毒刺,讓他毫無困難地通過了。對這一切習以為常的淩千翼並沒有特彆在意,仍心有餘悸地思索著剛才的事情。
他並不是沒有被人討厭過。身為光明神的兒子,在龍界會被排斥可以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但是,那些來自龍族的敵意縱然再強烈,也是單純磊落的,它們也許是危險的刀刃,卻絕不是腐蝕靈肉的酸液。
為什麼?
他忍不住又自問了一次,卻依然全無答案。
不知不覺間,已在一片密林中走了很久,從閃閃爍爍漏下葉縫中的光點看,已經天近黃昏了。就在他漸漸開始為“晚上要露宿野外”這個想想就覺得很臟的念頭而感到在意時,腳步忽然一頓,停了下來。
從剛才開始,耳邊就不斷回響著愈來愈清晰的水流激蕩聲,那應該是瀑布。
此刻,瀑布聲已在腳下,透過交纏的葉脈,他看到了一棟房子。
在這種荒無人煙的林子裡。
說是“房子”,其實並不恰當,因為那看上去更像是山溪旁峭壁的延伸。
第一眼突入眼簾的,是數層參差交錯的木質陽台——但,它們是如此地開闊,或許稱之為“庭院”會更合適吧。那深入山泉林木間的層層庭院寬窄厚薄各不相同,像爭先恐後飛躍而出一樣,懸掛於飛流而下的瀑布之上,讓人望之悚然心驚,卻於同一刹那感受到一種奇峭的美感。
這通體木質的房子,極不自然卻又深入自然,用最匪夷所思的姿態與林泉融為一體。仰視庭院,可以看到高倨頂端的主屋,麵對著淩千翼的這一麵竟是完整的水晶外牆,訴說著幾不聞於這個時代的超前概念。
就是這樣的房子。
超級不對稱,卻——
出現得不早不晚,恰到好處。
“……”淩千翼深深吸了一口氣,移開目光,懷著背叛信仰的罪惡感從另一邊繞過去,找到了這棟不對稱房子的大門。
光滑而結實的木質柵欄門,透過縫隙,可以看到第一層庭院中光潔的石板,和石縫中翠嫩搖曳的縷縷草絲。更遠處,似有花木扶疏。
淩千翼沒抱什麼希望地輕輕推了一下門,出乎他意料地,門沒鎖。
一般來說,這種情況下他應該在下一秒就發現門沒鎖的原因——比如,門裡衝出一群餓了三天的惡犬,或者門柱裡突然射出千萬根弩箭,或者腳下冒出熊熊烈焰,或者石板翻開露出陷阱讓他掉進去……諸如此類。
然而,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他慢慢走過小徑,隱約遠出,傳來了悅耳的鳥鳴聲。
天色漸暗,緋紅的光幕染紅了半邊庭園,在那些隻聞香味就知道非常名貴的植株下投落搖曳的淡影。就在這一片被精心照顧著的花園裡,遠處的灌木忽然“沙沙”一搖,一位拎著花灑的纖細少女從灌木後站直起身。
四目相對的一霎,淩千翼隻覺大腦“嗡”地一響,如被無形的重錘迎麵擊中。在這一秒鐘,全世界都變得虛假起來,因為,遠處的少女成為了全世界。
她穿著鵝黃色的連衣裙,看上去隻有十六七歲,五官稱不上精致無瑕,但沒有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會說她不美。
淡金色的長發,隨著微風的節奏似有若無地起落腰畔,如煙似霧。皮膚白得近乎透明,因這樣的白,五官的輪廓有些不清晰,隻有一雙湛藍如星的明眸閃爍著溫柔的光燦,並不算特彆明亮,卻有一種奪魂攝魄的——
妖力。
就是妖力。正常的人類女子,即使再美,也不會美成這個樣子。
看到淩千翼,她絲毫沒有驚訝,隻安靜地微笑了起來,頓時,那樣毫不收斂的妖般魅力暴漲而開,讓淩千翼覺得自己情不自禁地想要拜倒在她裙下。幾是下意識地,他退了一步,強迫自己收斂心神,試著想要開口說話,卻根本張不開嘴,隻看到穿著鵝黃連衣裙的少女悠悠俯身把花灑放在灌木叢下,然後繞過花叢朝自己走來。她的動作並沒有什麼特異之處,但那每一舉手、每一投足,都像強磁場一樣散發著扭曲視界的魅力,根本不容他抗拒。
……那樣幾要消融於夕陽中的金發。
……那樣溫柔得像要溢出水來的藍眼。
……那樣淡漠得似要消失的悲傷笑意。
……那樣的……聲音……
“擅自走進彆人家裡是不禮貌的。”
豎琴一樣優美卻飄渺的聲音,一瞬間在淩千翼好不容易平靜一點的心湖裡翻起了巨浪,心中屬於正常男人的那一部分,瘋狂叫囂著讓他放棄一切抵抗,臣服於她極致的美與魅。這種衝動,占據了他大腦的全部——幾乎。
……要冷靜。
微弱之極的聲音,死死地拉著他最後的一絲理智。
……這個女人不對勁。
分明能夠感到,她身上幾乎沒有用於戰鬥的力量,隻是弱不禁風的人類女子。在正常情況下,他確信自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製服她。但,即使用再脫線的眼光看,眼下的情形也完全稱不上正常。
“不過,既然你能誤打誤撞走到我家裡,也是混沌中的某種必然。那麼,請讓我自我介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