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說的每一個字,都在朝空氣中釋放著蠱惑人心的魔力。似知道他的忍耐已接近極限,她柔和地微笑著,在一叢高雅的白花旁停了下來。
雪膚花容,攝魄奪魂。
“我的名字是,”夕照如血,揮灑而下,“神洛。”
“洛”字音落的一刹,因她的存在而扭曲的世界毫無征兆地恢複正常了,一切迷幻的、不可思議的、蠱惑人心的魔力嘩然消散,她卻依然站在花叢邊,綺麗得雲淡風輕。
淩千翼站在原地,感到自己像是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一片寂靜中,神洛忽然像感到了什麼一樣微微震動,久久注視著他的臉,低聲道:“真是讓人驚訝。”
淩千翼不知道她在驚訝什麼。
未待他開口,她已收斂了詫異的表情,理所當然地說:“能抵擋住第六係法術的力量,你是第二個人,淩千翼公子。”
聽到她說出自己的名字,淩千翼竟然一點都沒感到驚奇,仿佛她要是做不到這種事才是匪夷所思的。這個想法出現在腦海中的同時,他不由心中微凜——
——剛才,她的力量竟然對我造成了這麼大的影響。
在見到她之前,他已經料想到住在這種深山老林裡的人絕不會是泛泛之輩,但剛才少女對他造成的強烈衝擊依然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那是發揮到極致的女性魅力,不涉淫褻,卻絕對驚世駭俗。一念及此,他忍不住又看了看站在花叢旁姿態嫻靜的神洛,無疑,她很美,但剛才讓人大腦空白的吸引力卻已經減弱了不少,顯然她已經將某種力量收斂了回去。
對了,她似乎提到了那個力量。
“第六係法術。”淩千翼重複了一遍,注視著她的眼睛說,“那是什麼?”
神洛有些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頓讓他的心臟劇烈跳動,趕緊移開目光,心知“某種力量”即使在她有意控製的情況下也依然有著不可輕視的影響力。
前方,神洛卻已轉身悠悠然朝台階走去,優美的聲音曳瀉而下:
“站著說話太怠慢客人了。而且,”她頓了頓,柔聲道,“站了這麼久,我有點累了。”
她應該是真的累了,而不是矯情之詞。
淩千翼坐在她對麵,看著她優雅地將不知名的瓊漿倒進兩個青碧色的杯子裡,如是想道。
在這樣的近距離觀察她,才看到她那剔透的膚色蒼白得近乎病態,露出在袖下的腕和指也有著讓人心驚的纖弱骨感。垂落臉沿腰畔的金發雖然柔順,顏色卻淡得不祥,從容舉止間帶著不經風的羸弱。若是欣賞病態柔弱美的男人,應該會為她而瘋狂吧,可惜——或者說幸虧,淩千翼不是。
雖對她很不敬,他依然忍不住想——這種毫無抵抗力可言的身體,她該不是得了什麼嚴重的病吧?
懷著一種職業的興趣,他再次把目光移向她,恰迎上了她悠悠轉來的眸光。那雙湛藍溫柔的眼眸,應是她身上唯一神采奪目的位置。
“淩公子,”她帶著恰到好處的興趣道,“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人吧?”
麵對著她,每個人——即使那是光明神的兒子——都有一種“隱瞞毫無意義”的感覺。
“是的。”淩千翼倒是很慶幸終於可以說真話了,編故事實在不是他的專長,雖然說在剛才那一係列不知道怎麼著就發生了的事情後,一切都顯得毫無真實感。“我是第一次到人界來。”想了想,他把自己在聖光教廷遇到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雖然講得平鋪直敘,毫無色彩,但卻讓神洛的眼裡閃爍起了明亮的光星,顯然大有所獲。
聽他說完,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坐直了。“這樣的話,我就明白了,一般沒有人會深入到永寂山脈的這個位置來。呐,淩公子,也許我明白白靈大祭司那樣憎恨你的原因。”
淩千翼頓時感興趣地抬頭:“是什麼?”
神洛似感到遺憾般輕輕搖著頭:“聖光教廷的大祭司自古以來都宣稱自己是光明神在人間的唯一代表,而淩公子你啊,身上卻帶著比大祭司更加讓人震撼的光明魔法的力場,這是會威脅到大祭司之地位的存在。白靈大人那時候不是說了麼?‘我在祭壇前的時候,已經感到了神之使徒的影子’。他沒有說謊,淩公子,他是感受到了你的存在,而專門來……獵捕你的。”
“獵捕”這個詞用得絕不正統,卻奇異地直指紅心。
淩千翼皺眉道:“這種事情,太——”
“太荒唐麼?”神洛的眼睛彎了起來,“淩公子的靈魂太乾淨了,才會覺得荒唐。從另一種意義上看,白靈確實敏銳得讓人驚訝啊,他雖然不知道你的真正身份,卻幾乎接近了真相。‘神之使徒’這種稱號還是太低估你了,淩公子——光明神的子嗣。”
對麵,紫灰色的眼睛霎時收縮如針!
沉默像一團灰霧一樣落了下來,落在這堆滿了文卷的書房裡。
森冷的冰痕,驟然劃破少年的眼瞳。他緩緩放下了杯子。
“你到底是什麼人?”他凝視著對麵的湛藍雙瞳,目光尖銳。
神洛卻絲毫沒有露出緊張的樣子,單手托腮安然地看著他,聲音優美如故:“我的全名是洛·阿爾烏比·黎涅格·神,精神係大魔法師,後土帝國禦用法師……不過如你所見,因為身體的緣故,我平時隻是住在這裡,並不需要像其他禦用法師一樣待在王城,後土公爵非常慷慨地為我在他的領地中提供了這樣美麗的住所,我很感激他。”
淩千翼的眼睛眯了起來:“精神係魔法師?”
“就是那不祥的‘第六係魔法’。”神洛輕一偏頭:“是擅長精神控製、感官剝奪、記憶攝取的魔法,淩公子既然來自神界,應該對它很陌生吧,因為那是由人類違逆天意自己創造出的法術。雖然純就戰力而論,淩公子遠比我強大,但從來沒有作過專門精神強化的你,你的頭腦在我麵前就像敞開大門的屋子一樣。剛才,你已經體會過被精神係魔法壓製的感覺了,而我隻是在那個過程中隨便讀取了一些你的基本信息而已。”
頓了頓,她露出了單純的笑意:“真的很驚訝呢,剛一看到淩公子身份的時候。我甚至懷疑你的記憶是不是被其他的精神係法師惡作劇地改造過,但是,即使是精神係魔導師,也無法做出那樣細節豐富、龐大成體係,同時又毫無漏洞的記憶。我沒有其他選擇,隻能相信……你的一切記憶都是真實的,你真的是來自異界的人。”
淩千翼思索著“違逆天意的創造”這個詞語,感到心中一分分融解開了一種冰水傾灑般的快意,但眉間細微的紋卻頓時更深了一點。
終於,他抬起了頭,淡淡注視著羸弱的少女,單刀直入道:“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就是精神係魔法的結果麼?”
神洛的表情頓時滯了一下。
那一滯的瞬間,他確信自己在她的臉上看到了一掠而過的悲傷。極其短暫的刹那,卻依然深深地印刻而下,但不待他再發問,她已嫣然抬頭:“至少在當時,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說回來,雖然我並不是令尊的信徒,但是,淩公子會給我招待神祗的榮幸麼?”
語落,如同聽到了她的召喚一樣,書房的門無聲而開,一個仿佛按照“豪門總管行為與外貌守則”塑造出來的女人板著臉站在門口,深深地朝神洛鞠躬:“大人準備用晚飯了嗎?”
“是的,那就辛苦你了,安娜。請不要忘記我們今天有客人。”
女人看都沒看淩千翼一眼,朝神洛再次深鞠一躬,離開了。
神洛回頭,迎上了淩千翼有點僵硬的冷淡表情,不由眉眼微彎,卻什麼都沒有說。
淩千翼也沒有說話。
實際上,他期待晚飯已經很久了。
儘管他從來沒有想過,它會以這樣一種不可思議、毫無真實感的方式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