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披在肩頭的猩紅大氅翻卷飛揚,破碎的陰影,縷縷劃過身後少女的麵容,模糊了她眼瞼下微微顫抖的情緒。但他的表情卻淡漠一如既往,帶著甚至可以稱之為“從容”的冷冽視線,注視著麵前滿臉泥血、毫無形象可言的少年。
“……”
斬月人放下了手。
眼角餘光分明地感受到了她的存在,但是,他沒有往那邊看。
為了將要說出的這句話,此刻的他——避免著,去注視那張虛假的外表。激烈對撞著的矛盾心情,終於還是無法阻攔住……
……想要守護那張溫柔笑顏的軟弱心情。
算了。
臉沿的長發遮住了一彎而過的自嘲笑意。
“我家的老頭說……”他的臉上帶著似有若無的戲謔,嗓音低沉——而穩定。
“……一個沒有被你從心底憎恨過的女人,你也永遠無法從心底裡去——”聲音頓住了,有那麼幾秒,他似乎為將要說出口的話而遲疑著,但很快,他就揚起了目光。
注視著雪寂滅,冷笑道:
“——愛她。”
“……!!!”
左眼血紅的少女輕輕動了一下,不自然的肩膀線條泄露了她一刹動搖的心情。
但,雪寂滅看上去完全不為所動。
“作為台詞而言,這麼說也很不錯了。不過,你恐怕一點都不清楚自己說的話到底意味著什麼。”
語落的瞬間,披覆猩紅大氅的身影——忽然如被長線拉扯一般直直朝後飄去!“水墨”的瞳孔微微一縮,傾斜身體朝旁閃避。剛動了一下,她的眉毛驟然因疼痛而蹙起,條件反射地抬手探向肩膀上的長針——
呼……
低斂風聲從她肩頭掠過,一隻冰涼的手鉗上了她被針刺中的肩膀,頓時,錐心刺骨的劇痛從針尖下狂肆蔓延,整條手臂像被割成碎片一樣不可理喻地作痛,讓她忍不住悶哼出聲。隻這麼一瞬間,她已經被雪寂滅帶著疾速後掠,與斬月人拉開了數十米的距離,隨即——飄然落地。
斬月人心頭微震,上前兩步:“你想乾什麼!”
雪寂滅抓著少女的肩膀,淡淡道:“讓你明白……這個殘酷的世界並不像你天真的想象那麼簡單。”
語落時,他發間的骨簪上又一次陰影飛掠,頓時,像感應到無言的召喚一般,懸浮遠方空氣中的十數枚雪針齊刷刷掉轉方向飛到了他麵前。
“……”斬月人的手指不由自主收緊了一點,瞬也不瞬地盯著對麵,不祥的預感刺得他的肩背陣陣銳痛。
遠方,烏雲下的雪白長發漫漫淩舞,頎長清俊的男子,冰冷的麵容散發著高不可攀的孤絕氣質。
“梅農維拉,由於你母親的關係,你似乎對骨龍族有著不少的了解,比如,我們現在能在這裡見麵就是一個證據。對於你看似毫無理由的人界之行,無論你是怎麼對其他人解釋的,作為雪氏族長的我卻非常清楚,你這麼做的唯一目的就是——擊敗我。”
感到身邊少女輕微的搖動,他無動於衷地續道:“這是隻為四大家族之家主所知曉的秘密,也是你從霜無夜口中得知的……事關骨龍族之創生與存在的秘密。那就是——”
斬月人冷淡地說:“——作為創世神專為適應龍界環境而創造的唯一‘正統的龍族’,骨龍族人一旦離開龍界,力量便會大幅削減。”
聽到這個顛覆傳統的陳述,“水墨”抿緊了唇,卻並沒有露出驚詫的神色。
“是的。”雪寂滅輕一頷首,安然道,“被視作‘妖龍’的骨龍族,才是創世神眼中真正的龍。”
白霧隨著夜色的侵襲而愈加深濃,它彌漫於雲絮之下,猶如從時光深處滲出的塵埃,以歲月之名揚起袍角,悄然無聲地將世界的真實擁於懷中,最終沉澱成無人可以解讀的混沌。
無人可以看穿的混沌。
清如止水的嗓音,仍在繼續。
“這就是書寫於創世神的創世手記——《大預言書》中的曆史真實,確認著骨龍族無需忍受任何人異樣目光的唯一真實。現在,記載著這世界全部秘密的《大預言書》就掌握在暗族王子、安卡琉親王冥櫻飛的手中,而他將《大預言書》交給骨龍族的條件是——我的妹妹雪寂殺,要幫助他在波茨坦丁王朝即將上演的皇位之爭中贏得最終的勝利。遺憾的是,關於這件事的往來信件被雪寂殺看到了,結果……她從骨龍國逃了出去。”
斬月人環胸冷笑一聲:“她沒有先把自己卑鄙的兄長謀殺在臥室裡再逃出去,已經相當有情有義了。”
“我的妹妹似乎從小就認為,”雪寂滅仿佛沒有聽到斬月人的挑釁,平靜地說,“骨龍族偏居一隅、與世隔絕地存在著,這種狀態更加優越。很顯然,這一觀點是源自於她本身的羞恥感與畏懼感,而非像她本人宣稱的那樣——為了族人的幸福。完全是出於湊巧,梅農維拉,雪寂殺在這個問題上的看法與你母親如出一轍,而霜無夜甚至更激烈地——不惜為此挑起一場戰爭。”
“諷刺的是,”他用一如既往的漠然語氣道,“這兩個人,最終都選擇了她們一心想要與之隔絕的——火龍族的男人。”
斬月人冷冷道:“你唧唧歪歪半天到底想說什麼?”
“測試。”
雪寂滅緩緩掀起了眼瞼,雪銀的睫毛下,紅眸冰潔的光芒仿若晶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