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這次真是多虧了你,不然我真的就沒命了。
謝謝你。寧墨。”
“你!”少年狠狠的看著她,將被子一掀,用了蠻力掰過她的身子。可她依舊是用手遮了臉,無動於衷。
本以為她隻是發發牢騷,冷嘲熱諷。誰知說著說著竟不著邊際起來,一字一字的傷了他。謝謝!?如今,她居然跟他講起了謝謝。兩年的時間,難道真的長到足以將他忘記了麼?
寧墨一時間竟有些恨她,狠到為她疼,為她苦。
“姐姐。我回來了,姐姐。”
少年神色淒然,年輕純淨的臉上寫滿了不舍。他用力的抱住了引章,就像從前女子用力的抱住他一樣。她是那麼瘦,峭硬的骨骼咯得人生生的疼;那麼柔軟,仿佛一個用力就能將她擠碎;卻又那麼溫暖,讓人一瞬間忘了戰場忘了死亡。
引章察覺他的異樣,心裡又是後悔又是不忍,直想抽自己幾下。
“聽東方姑娘說,你哭了?”
“嗯。”
“我還以為是做夢。”
“……”
“作了將軍的人怎麼能哭?”
“嗯。將來不了。”
“我的樣子嚇著你了吧。”
“嗯。”
他恢複了從前的樣子,像是兩年前尚未離去的小小少年,將頭埋進引章的頸窩裡,緩緩呼吸。一吸氣便吸進滿腔的茉莉香,和姐姐的味道。
“寧墨,你弄得我癢,嗬嗬……”她縮了縮脖子,身子也往後撤。
“我想你了,姐姐。”他不管不顧,仍然是那麼抱著她。
“你想我麼?”溫熱的氣息噴上她的頸子,聲音愈發的小。
“想,很想。”女子淡淡的說,覺得從寧墨身上傳來的溫度那麼熱,像是要燃起來一般。
寧墨咧開嘴笑了,不敢笑出聲,隻是微微顫著身體,在引章脖子上噴出氣息。
“快起來!癢死我了……快!”引章拍打著他的背,語氣溫和甜美。
寧墨不情願,剛剛笑過的臉上紅暈仍未退儘。
“乾什麼遮住臉?”他見引章雙手一直捂著臉,詫異道。
我怕。想起來那晚的事情,我就害怕。引章縮進床角吞吞吐吐。
怕什麼?怕你誘惑我?少年眼角仍噙著笑,悠悠的說。
姐姐的這張臉我從小看到大,膩都膩死了,哪有什麼誘惑可言?兩年不見,讓我看看你是不是變得好看些了?讓我看看。他扯住引章,像是撒嬌。
引章緩緩放下手,眼睛盯上少年的臉。他在惶惶綽綽的燈光下笑得那麼美,笑得像一個年輕的男子,完完全全的蛻掉了幼時的樣子。
還是那個樣子嘛,一點都沒變。不過,勉強還可以入眼啦。宋寧墨一臉失望,漆黑的眼睛眨呀眨。
引章看著弟弟,溫和俊朗與平時無異。二哥宋曠城的眼神和狂態絲毫沒有出現在寧墨的身上。同樣的對視,同樣的接觸,甚至寧墨與自己的關係更親密些卻沒有受到影響。可,這是為什麼呢?
寧墨,我是不是真的是個妖怪?
你什麼都不是,就是我的姐姐。寧墨皺眉,篤定地說。
跟我走吧,回我的將軍府。我不會讓你在受委屈,傷一好,我們就走。
不!我不走!引章想也沒想便回答。
寧墨怔住,呆呆的看著她。
因為方景辰?他問。
“……”引章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歎了口氣,沒有言語。
“你還想著他?不過是年幼時的一句話罷了,你居然信以為真?他已經忘了!”少年說的毫不留情。
“可是,我還是想等著。”引章一字一頓地說。
“他的一句話真的那麼重要?比我……”他哽住了喉嚨,句子斷在哪裡。
“你還不懂,寧墨,如果將來有一天,你也……”
“我懂!”宋寧墨“騰”地站起來,幾個大步便奪門而去。
杜青兒本就沉屙在身,經那一晚之後,身子骨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她惦記著引章,幾次要去探望卻都被宋寧墨給攔了下來。他不說,杜青兒也明白,引章隻怕是難以熬過這一關了。焦急傷心來得快,剛穩下的病情又反複起來,當下便嘔出血來。之後的幾日,她甚至連下床的力氣也沒有了。
“娘,娘。該吃藥了。”宋引章輕輕喚道。
杜青兒緊閉的雙目微微一抖。
“引章,我這不是在做夢吧。”看到女兒,婦人眼中露出前所未有的生機,蒼白的臉似乎也有了幾分往日的美麗。
“我好了,我還要做娘的女兒呢,死不了……嘿嘿……”
引章頑皮,巧笑著替杜青兒寬心。婦人看女兒傻笑的模樣,半是欣慰半是淒苦。
杜青兒坐起來,目光悠長。她抬手拂去女兒耳邊的碎發,沉聲道:“寧墨告訴我他要帶你走,你卻不依,可是真的?”
“嗯。”
“娘知道你性子拗,認定了什麼就不會更改,可那方景辰,他不值得。那男子麵色溫和但目光深沉,話裡話外透著圓滑世故,是個心機頗深的人物,少年時便能看出一二,想必現在也一定不容小覷了。”
杜青兒見引章張了張口想要反駁,便沒有給他說話的餘地,緊接著說。“你聽娘把話說完。你大了,有些事娘也該告訴你了。
在娘的家鄉慶竹,也有一個像引章一樣的女子。她白天與常人無二,到了晚上卻容貌大便,妖冶動人,美麗不可方物,她便因著這容貌狂傲不可一世,結交三教九流,為讓男子臣服變得放蕩毒辣,日子久了,便有人恨,有人妒,有人欲得之,有人欲除之,最終,她被架上高台,烈火焚身。”
引章心口一縮,手心被汗水浸濕。
“她是我的姨母。那時為娘還小,卻清楚的記得她總是微笑著,自始至終。連那烈火焚身之痛也沒讓她掉半顆眼淚。高台下眾人歡呼,妖孽已除,妖孽已除。”
杜青兒頓了頓,眼睛裡似乎仍看得見那日咧咧不息的火焰。
“娘,不會讓你走上她的路!引章,你仔細聽好。
你與為娘不同,你有男兒的魄力和勇氣。娘雖自以為博聞強識,但優柔寡斷,瞻前顧後。這一世了無生趣。引章,你的容貌會帶來災難,但禍福相依,巧加利用他便能成為你克敵製勝的利器。記住,平淡是真,平安是福。但若是真有那麼一天,命運變得無可逃避時——
便依心而行,無畏無悔。
咳咳咳……”
杜青兒猛地咳起來,臉色慘白。
“娘,娘!您先躺下歇會兒。”引章扶住她,第一次開始恐懼。娘從來都溫和婉轉,舉手投足間儘是大家風範。她自懂事起便以娘為傲,以娘為楷模,從來沒有那一次想娘現在這般,仿佛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在說話。
“引章,我想你一定是看出來了,你爹爹他已容不下你,他為了宋家的聲名下了殺手。娘本以為帶你離開本邸住進這偏僻的小院,不爭不妒,這樣你就可以平安長大。之後,為你找下一門親事,嫁與個忠厚之人,安度此生。可是,天不遂人。宋元茂已狠下心必除你而後快,所以,你必須得走。”
“娘知道你喜歡那個方景辰,想等他來完成你們的約定。也好,寧墨這段日子會呆在廣安,有他在,宋元茂便不能動你。引章,你就等他兩個月,但是,若兩個月後他沒有出現,你就一定要走,明白了嗎?”
杜青兒厲聲道,眼睛裡卻含著掩不住的憂傷。
“我明白了,”引章點點頭,應道。
杜青兒心頭一鬆,整個人癱軟在床上,隱忍了許久的淚湧出眼眶,不可遏止。
“你總是這麼聽話,從不讓娘為難。可是我這位娘的又給了你什麼呢?”
“娘,你怎麼又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娘放心。”引章拭去婦人的淚,淺墨色的眼睛忽明忽暗,神秘莫測。
“你恨你爹麼?”
“不恨”,引章搖搖頭,笑了。“娘說過,一世為人,必有傷痛苦楚,困頓寂寥。我有我的苦,爹爹也必有他的。”
杜青兒聽完,悲苦難以自持。
“引章你一定要答應娘,今後要活得好好的。除了你自己,沒有人能拿走你的性命。為了娘,為了那個在你臉上流下淚的人,也為了自己。好不好?”
“嗯。我答應娘。”
“不!娘要你發誓,發誓!”
引章看著娘的樣子,心中愈發不安。那個時候她還不懂得杜青兒話裡的深意,不明白這樣一個女子要活下去會是多麼的難。
“好。我發誓今後不論境遇如何,一定好好活著,我命由我,不由天!”
“好。好。記住娘今天的話,將來平平安安……”杜青兒用儘了氣力,話未完便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