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城。

潼城不大，卻因一夜之間來了皇親貴戚，行走做臥談，柴米油鹽茶這些平日裡慣常了的東西，倏忽間變得非比尋常，一切皆帶有皇室尊嚴，大國風範。小小的城牆上頭也仿佛籠罩了東來紫氣。

但是，這位皇親貴戚似乎身染重疾，剛進城就貼出了皇榜，廣招城中名醫。

但應征得醫生均未瞧見病人，就都被趕了出來。理由是，資質淺薄，難當重任。

幾日後，又有一個人撕了皇榜，由侍衛領著見到了傳言中的皇親貴戚。

王爺！此人答上了王爺的題目。

是麼？帶上來吧。

寧玉負手站在院子裡出神，前來稟報的侍從在一旁等了好久不知能否打擾，幾進幾出後方才引起王爺的注意，說出了上麵的一番話。寧玉輕聲應道，眼中神色斂了回來，稍顯專注。這幾日，他時不時的出神發呆，回過神來時，卻又不知道自己方才想了什麼，如此一呆便是幾個時辰。

他的毒已解，並不是見血封喉的猛毒，但毒性頗大，尚需幾日調養便無大礙。那刺殺之人恐怕是輕了敵，覺得仗劍殺之足矣，劍上淬毒不過是習慣使然故而掉以輕心，讓他撿回一條命來。而貼皇榜，是為了安撫暗中指使之人，令其認為謀算已成，避免緊咬不放，拖延時間以便武裝自己，以防來人再犯。

應榜者甚眾這讓人始料未及，於是，他出了道題目，答得上來的大夫才有資格來見，省去了自己好些麻煩。想不到，還真的有人將題目答了上來。

給王爺請安，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新來的郎中答上了題目，前來拜見。

寧玉微微轉身，眼見來人有些眼熟，不待他細想，那人便抽出手中的短刀衝了上來。

寧玉有些詫異，如此完備的防範，竟然還是有人來襲，莫非我的人緣真的變得如此之差？！

那人與侍衛交手幾招後，寧玉終於發現些端倪。一招一式，分明是那日妖精用過的法子，隻不過在這人使來，更為流暢迅猛，無半點拖泥帶水。仍是隻攻要害，兵器一閃從喉間滑過，接著人就突破層層阻礙，向他的方向移動過來。

寧玉不動，他已經知道此人的來意。

一共十六招，最後那人在他的麵前收勢，起身。穩紮穩打。

王爺，還記得嗎？

說完，男子抬起頭，兩隻眼睛一黑一藍，孤高霸氣。不見了少年時的青澀衝動，變得穩如泰山，靜若深潭。這是他在十八歲那年便見過的人。

寧玉有一瞬間的動容，然而片刻後便又是雍容自在。

“東籬公子瓊枝玉樹一般的人物，到哪裡不是鶴立雞群，小王怎會忘記？”

寧玉打趣著說，話畢，方覺出這般奉承人的話妖精也曾說過，而後自嘲似的挑挑嘴角。

“王爺過譽了，東籬不敢當。”

“嗬嗬……東籬公子當真是與從前大大的不同了。妖精還真是費心了。”

東籬神色不變，看到寧玉挑了挑眉，衣裾輕挑，坐在了園中的躺椅上。

算起來，王爺還應叫我一聲師兄。

無端的，東籬冒出了這麼一句。寧玉不答，靜待下文。

“你會的，我都會，也許還會比你再高出那麼一點點。你查不到的，我能查到；你不知道的，我早在十年前見到你時就已經知道。”

“哦？比如？”

此時，寧玉仿佛聽得到自己亂了方寸的心跳，手心裡也捏著一把冷汗。

“比如，當年寧王府被毀始末，比如，王爺的七竅玲瓏心……”

饒是已經猜到個九成，但當東籬用他那低低的嗓音說出來時，寧玉王爺還是忍不住從坐榻上一躍而起。

兩件事啊，這兩件事一直是寧玉的心頭病，仿若毒瘤一日不除便一日大似一日，終有一天壓得他難以喘息。一開始他是報著複仇的心情，發誓查出真凶以祭寧玉王府上上下下三百多口性命；而後來日子久了，這種心情淡淡退去，轉化成了非要探知真相不可的執念，一日不成，死不瞑目。

“不愧是師傅說的百年難得一見的人。”寧玉雙目微合，歎一口氣道。心思百轉千回，十幾年來的種種浮上心頭，悲情不似當年濃烈，但也足以讓人一時失神。

“夜妖嬈現在是東籬的主子。此番便是為她而來。”

寧玉猛然睜眼，精光乍現。

東籬視若無睹，負手而立看向不遠處荷塘中的幾支荷葉。

“方景辰與主子青梅竹馬，方家出事後，第一個想到要投奔的也就是方景辰。然而，此人心腸狠毒，發覺了主子的秘密後，不忍對主子下手，竟想取其腹中胎兒下藥，萬幸的是，主子逃脫，繼而有了今天的夜妖嬈。

我想，那穆秋說的，不如我說的詳細吧？”

東籬側側身，瞥一眼寧玉。

“她如今身中相思雪之毒，本就活不了幾日，難道王爺真的忍心？”

“妖精中了相思雪……那天下奇毒？”

真的忍心……麼……寧玉中了蠱一般低低的重複，幾日來的惶惑迎刃而解。不忍哪，確實是不忍。

“她現在在哪兒？”

“在府中地牢。”

“令牌交與我。”

“好。”

寧玉隨即應聲，從廣袖中掏出令牌。東籬急急的拿過令牌，衝向地牢。

惑心術，是唯一一個東籬學不會的技法。

因為，惑心術需要縝密無疏，中堅內沉，心神合一，而恰恰是這最後一條他做不到。他的心，是空的，神至而心不到，思慮甚深而心力空乏，難以動人心神，移人意誌。

但在寧玉王爺失神的瞬間，東籬知道自己終是成功了。

先是一連串的舊事撼動了寧玉的心弦，意誌微微動搖時，他又利用自己曾經與寧玉的一麵之緣來瓦解他的心防，暗示他東籬強大而不可戰勝，能為人所不能，而後掐指念訣趁著側身之際將兩枚銀針刺入左右心俞穴。失神之際動其情，夜妖嬈的名字一出口，寧玉王爺便緩下了心神，容貌也跟著大變，仿佛是掙脫了束縛一般，整個舒展開來，風神俊秀，溫潤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