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後,夜妖嬈在碧落樓的臥房中醒來,身旁是端著藥碗戰戰兢兢的小童,不遠處站著笑容滿麵的阿楚和垂首而立的東籬。
哎呦呦,我的小祖宗總算是醒過來了!阿楚大叫了一聲,兩眼含淚的撲了過來。
你說說,扔下彤彤一個人在屋裡看著,自己倒好跑得無影無蹤,回來了就剩下了半條命,可把我們這些個看家的嚇壞了!!我好不容易存下的那些野山參哦,全賠給你這個小祖宗了!難道我是上輩子欠了你的不成?!過年本就開銷大,現在更是都揭不開鍋嘍……剛開春兒,這可怎麼好?!
她哭哭啼啼,邊訴苦邊翻著一雙嫵媚的眼睛,可人的臉上笑意盎然。
嚎了半天了,累不累?不怕把碧落樓的臉都丟了去?
阿楚見夜妖嬈開了口,立馬收了眼淚,換上一副市儈的嘴臉。
好了,廢話我也不多說了。這不剛開春兒,入了籍的妓子都已經開始準備了,碧落樓年年拔得頭籌,今年當然也不能落下,你既是好了就快些練練手藝,不然給碧落樓丟人的就輪不到我阿楚了。
女人眼裡閃著精光,隨著年歲的增長不但沒顯得老態,反而更是圓潤誘人。交代下了事情,阿楚便要領著小童離開。
彤彤,去把藥撤了,過些時候再喝。
小童驚詫得瞪大了眼,臉上飛起一抹紅霞。沒等東籬反對,端了碗就跑出屋去。
呦,眼高於頂的頭牌什麼時候開始記住人家的名字了?這還是你第一次喊彤彤的名字呢,看把小孩兒樂的。阿楚笑眯眯的看小童從身邊跑過,臨出門又補上了一句。
恍然間,夜妖嬈有些迷糊了。
那些個事是實實在在,又或是黃粱一夢?
她的日子就像是回到了半年前,樓中養傷,不問世事。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麼,睜圓了雙目頂住不遠處的東籬。
我怎麼沒死?!寧玉王爺呢?
垂手而立的男子微微一震,眼中翻過波瀾,隨即便恢複平靜,抬起頭來。
回主子的話,寧玉王爺昨日回到帝都複命,一切安好。
咳咳咳……她太過用力,禁不住惹起一陣咳嗽。
主子躺好,現在還是要多養養,才能敵得過下一次的湯藥。
東籬又尋著了什麼法子?
不是什麼新的法子,克住一時而已。以毒攻毒,用到最後,不知是被相思雪毒死還是被我熬製的湯藥毒死。
那樣也好。
夜妖嬈閉上眼睛,困意襲來。
她的身子確實是扛不住了,不論是相思雪還是什麼補藥湯劑,每況愈下,疲累來的越來越早。這一把她賭得甚是險惡,但終究是贏了。毀鹽車,救寧玉,囚地牢,繼而東籬來助……雖不全是她精心安排,卻發生的恰到好處:毀掉鹽車意外引起了刺殺寧玉的事件,就夜妖嬈的立場來看是可以置身事外,可這樣打擊宋元茂的初衷隻能實現十之七八,宋元茂根基深厚一擊必定難以連根拔起,倘若有寧玉王爺從中周旋,她的目的便不難達到。故而,能否令寧玉王爺鼎力相助就成了問題的關鍵。
如果賭上一賭,她前去救駕,被寧玉識破麵目繼而性命堪憂,這其中免不了一番兒女情長、愛恨糾纏,如此一來寧玉必然下不了狠心立即殺她,反而試探出了夜妖嬈在寧玉王爺心中的分量,也讓她明白自己究竟有幾分籌碼在手,之後行事也必然錦上添花。
她知道,方景辰一旦出事,她的麵目遲早會被這個宛如精靈的王爺知道,知道的深淺尚且不論,就這兩個麵貌的事實也足夠將她處死,而她沒有力量同一個王爺抗衡;魯莽行動主動暴露出秘密看似貿然,實則是令王爺看到她夜妖嬈捧出一顆真心來,如此以退為進才是真正的上佳之策。
另一方麵,東籬必然會救她。她有並蒂蠱在身,又讓小童傳達了一番悉心準備的肺腑之言,雙管齊下,恩威並施,東籬斷然沒有不來的道理。而東籬公子,沒有什麼是辦不到的。
如今,王爺知道了秘密,且知道了真正的真相,而她仍然活著,等待著宋元茂的下場。
最終,她還是賭贏了。不管這樣的贏,付出了幾分真幾分假,又辜負了幾分真幾分假。
阿楚說的對,夜妖嬈不會讓自己錯第二次。
三月。漫山遍野桃花開,夭夭灼灼。
夜妖嬈讓東籬駕著馬車,從側門悄悄的出去,自己則換上了尋常婦人的打扮,拎了食盒,尾隨而去。
少時她不曾出門,如今雖然韶華不再,所幸春光依舊,偷得半日閒暇便央著東籬帶著她到了昌邑城外的十裡桃林。
“阿楚若是察覺姑娘不在房中練習,必然不肯善了。”
“莫說些喪氣的話,既然出來了,索性賞賞這十裡桃花不是更好?!”
她迷了眼睛,躺在樹下,陽光斑斑駁駁的照下來,仿若一隻慵懶的貓兒。
“東籬,近些天來可是累著了?我看著你眼底的青黑可一直沒下去。”
她側過身,盯住坐在不遠處的男子,說的一板一眼。那個人從不穿招搖的綢衣,衣裳的顏色也都黯淡沉然。今日出來也隻穿了粗布衫子,倒是顏色令人頗為滿意,白得炫目。
他不回答,眼睛看向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夜妖嬈微微有些不悅,一口氣堵在心裡實在是憋悶得難受。從回到碧落樓的那日起,東籬的話就越來越少,她隱約覺得東籬察覺到了自己的利用,而他卻引而不發,多日來惱怒混合著歉疚、彷徨以及一些連她也說不清的情緒,一並在此時達到高峰。
她抓起身邊的草屑泥土向東籬砸過去,在白色的長衫上留下點點汙跡,頓時,報複的快感油然而生。
“姑娘有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