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彤自然不知道夜妖嬈所想，隻是看到自己的主子興味盎然，在街上走走停停，一雙大大的眼睛打量著為了百花宴所準備的各式鮮花，興奮得不得了。他自己的心裡也是高興的。

一大一小兩個人，既像是主仆，又像是母子。

昌邑城的街道比起往日更是多了幾分喜慶的意味，常年養在閨閣中的小姐和每日隻讀聖賢書的少年統統走出了樓閣，在大街上尋覓著自己的意中人。按照傳統，凡是在百花宴這天互相愛慕的兩個人可以不顧家境門楣的阻隔結成夫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這一天被人棄若敝屢。

夜妖嬈素衣藍裙，頭上隻一根烏釵，隱在發色中不甚明顯，遠遠看過去，樸素的嚇人。身後的小童，白色短衫，堇色長褲，金線滾邊。頭上梳著兩個小小的發髻，顯得伶俐乖巧。

衣著雖是簡單樸素，明眼人卻不難看出，二人所穿的料子均是來自江南大家的斜紋彩綢，布料厚實光潔，色澤誘人。再加上那女子眼中的清淡之色和身邊小童的沉穩乾練，就知道，二人絕非來自清貧之家。

街邊，挑選百花宴女子麵具的陳玥林從麵具隊中抬起頭來，不偏不倚的就望見了從街邊首飾攤兒旁走過來的二人。走在前方的女子神情氣度熟悉得很，卻一時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裡見過。待二人走得近了，細細看去，那女子的麵貌並未見過，可素衣長裙，依舊風華熠熠。

小姐！小姐！看什麼呢？站在一旁的嬤嬤看陳玥林一時呆愣，出聲提醒。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便也看到了夜妖嬈與彤彤兩個人。

呦呦！這女子相貌一般，倒是後麵跟的孩兒頂頂的可人兒。小姐認識？

經嬤嬤這麼一打岔，陳玥林倒是完全忘記了曾經在哪裡見過這女子，心中一惱，順手將挑出來的麵具丟了出去。

“啪嚓”木質的麵具在地上翻了幾滾方才落穩。

夜妖嬈聽的聲音，向這邊望過來。

路邊麵色微慍的女子不正是前些日子同東籬出去春遊時遇到的黃衫女子麼。今日她穿了一身玫瑰紅色的豔麗長裙，整個人仿佛嫩的能夠掐出水來。衣衫黑色鑲邊，密密層層的手繡綴在長裙下擺，廣袖中露出的青蔥玉指同長裙下隱隱約約的月白色繡鞋招相呼應，美麗無雙。

夜妖嬈端詳一陣，回身問跟在一旁的小童。

近前的那個女子，形容如何？

穿玫紅色長衫的麼？

嗯。

小童放下方才一直把玩的木偶，大大的眼睛看向陳玥林。

容姿均屬上佳之人，隻可惜眼神過於直露、淺白，乍看尚可不宜細品，這類女子不是胸無點墨便是曆事尚淺，紅顏未老恩先斷的事往往就是發生在這樣的女子身上。

小童一氣嗬成，說完又舉起手中的木偶。隨後，口中有諾諾道。

不若主子清華天成，慰人心神。

夜妖嬈聽的失了笑，轉而問道。彤彤這都是跟誰學來的？

東籬先生講的識人之法。

她聽了一下子來了興致，扶住小童的肩膀，微微笑道。東籬先生還說什麼了？

畢竟是孩子心性，小童一邊把玩著手裡的木偶一遍就知無不言了起來。

東籬先生說涉世淺，點染亦淺；曆事深，機械亦深；故君子與其練達，不如樸魯；與其拘謹，不如疏狂。人之如何，大抵從眉目中便能知其一二：夜主子的眼睛燦如明月，色若蓮葩，皎潔無比，故而氣質清冷華美，舉手投足卻又溫婉可人。

所謂識人，並無顛撲不破的真理。端的是識人者心境通透，萬不可被世俗蒙塵。先生說我年紀尚小，看不出資質，隻是學得快而準，故而教我一二；若是他日變得濁臭不可聞，這本領便再無法使了。

夜妖嬈聽著微微有些恍神，眼前仿佛就有東籬沉著臉一字一句教導的樣子。

算來，東籬不告而彆已經整整半月，若說從未想他，任誰都會跳出來拆穿她的謊言。可是，這份想念中到底有幾分是真正關心東籬這個人的下落，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她利用他吊著性命，試探寧玉，扳倒宋元茂……這個仿若夜妖嬈左右手一般的人突然的就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就像他出現在夜妖嬈的生命中一樣乾脆利落。

東籬與她有並蒂蠱連著性命，雌蠱未有異動，雄蠱自然無事。既然無性命之憂，他又能去哪裡呢？

這個人，真的是了無牽掛呢。

小童說完，扯了扯夜妖嬈的衣袖。

東籬先生去哪兒了？他小心翼翼的問。

可能，是他心心念念想去的地方吧……夜妖嬈敷衍的回了一句，望著滿街的鮮花，心下卻荒涼凜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