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坐在車上,聽見侍衛來報前方是寧玉王爺的車輦時,就已經料到夜妖嬈必在車中。而此時,皇帝看著他微微笑著,一股不必言明的氣氛頓時充滿了整個車廂。皇帝本是不曾想過東籬會對一個委身青樓的女子動了凡心,可是,當他屢次三番勸東籬回朝效力,甚至拿出乎婭公主作為籌碼,東籬仍不為所動時,這個念頭忽然躍出胸口,成了不可能中的可能。
於是,他便故意在百花宴的這天帶著東籬和乎婭“巧遇”寧玉王爺,倒是要看看,東籬怎樣在名妓與結發妻子之間取舍?!
兩車相遇,皇帝率先下車。而東籬則陪著乎婭呆在車中。
他想,也許這一次遭逢可以躲過,心中翻騰著無奈與苦澀。
她這些時日過得如何?那宋家的案子她該怎樣周旋?還有寧玉……寧玉究竟要拿夜妖嬈怎樣?
在車裡,他坐得筆挺,乎婭柔若無骨的倚在身邊,而這個人滿心滿肺的卻都是夜妖嬈。
他聽得皇帝與寧玉王爺在車外寒暄,並無提到夜妖嬈,心下暗暗地鬆了口氣。一會兒,皇帝說:“東籬,你也下來吧。我們同寧玉一起賞賞這春日夜景可好?讓乎婭也下車來,病了那麼久,透透氣也是好的,不要將她約束的太嚴了。嗬嗬嗬……”
乎婭向他看過來,滿目的溫柔繾綣。
東籬無法,下了車,而後小心攙扶著乎婭從錦凳上下來。十幾日過去,乎婭的傷似乎是因為他的出現而有了轉機,多處的內傷漸漸地有了愈合之勢,臉色也一天好過一天。初時,東籬每次見到乎婭,她一張臉迅速白了下來,連嘴唇也失了血色。他稍有不忍,溫言相勸,並不怨恨與她。一開始,乎婭半信半疑,反複幾日下來,也漸漸的相信,放下心結。往日從未表露過的愛戀也慢慢的滲透出來,東籬看在眼裡,卻無論如何,也放不進心裡去了。
少年時的狂熱褪去,如今的,隻剩下仿佛灰燼般脆弱的回憶,風一吹,便飄散的無影無蹤。
他隻是溫和的對她,像一個醫者對待天下的芸芸眾生一般。
皇帝提議,要去不遠處的桃林中賞月。東籬微微點頭,眼神飄過夜妖嬈的方向,頓時心中一痛,刀絞似的,仿佛立時都能落下淚來。
還是那樣嫣紅色的長裙,卻見不到往日的跋扈冷豔,反而蒼白脆弱的仿佛精靈,隨時隨地都會飄搖而去。她始終沒有抬起頭來,順從的跟在寧玉的身後,雙手的指甲嵌進手掌,青白一片。
東籬扶著乎婭的手抖了抖,停了步子。
如今之策,唯有答應皇帝的要求,或許能從中謀得夜妖嬈的生機,或許能讓她大仇得報,又或許……再也無法……
乎婭冷麼?如果累了,一定要告訴我。東籬緩緩地說,聲音低沉,在夜裡仿佛沁潤了桃花的香氣,溫暖而光滑。
不冷,我還想看看桃林。相公,不用擔心我。乎婭微微一笑,身子又向東籬的方向傾了傾。
二人的親密,眾人都看在眼裡。
十裡桃林,男子通身清華高貴,眉宇軒軒,目光炯炯,女子柔情似水,貌若天仙。衣袂飄飄中,天仙眷侶也不過如此。
皇帝聽東籬如是說,心裡一塊大石落了地。他的棟梁,怎能糾纏在一介妓子身邊?好在,東籬心有所屬,自有取舍。這樣一來,今日倒是不虛這十裡桃林之行。
在場幾人各懷心思,把酒談天,直至天明時分,才紛紛散去。
夜妖嬈坐在寧玉的車輦中,身子疲乏至極,可心思卻是以外的清明。從傳說中的第一美人乎婭公主輕輕柔柔的從口中吐出相公二字開始,她就再也沒有那麼清醒過。
她知道東籬的情誼,也曾輕巧的利用過。那句“下輩子,我一定要早些遇見你,早在你那娘子的前麵”她說的如此輕巧,當時並不知道,她竟是當了真的。
她也知道東籬的能耐,東籬的地位,與一個妓子相比,真真是雲泥之彆。
她還知道,即使情勢緊急,東籬也必不會棄她不顧,今晚那番對話也定有對她的回護之意。皇帝何其精明,若不親眼目睹又怎會罷休。
可是……可是……
她沒有料到,自己竟會如此的痛。腦海中翻滾著將近一年來的邊角瑣事,點點滴滴。那時候,東籬是她的仆從,百依百順,飲食起居,無微不至。她讓他煮飯熬藥,梳頭潔麵,有時候一同出遊,把酒賞景,甚至逼迫他參加了妓子的蓬山會……他們性命相交,生死與共。
今後,再也不會了。
再也不會。
那,夜妖嬈又該何去何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