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談了許久,久到夜妖嬈昏昏沉沉靠在椅背上睡著了,還是沒有見到東籬離開。
第二日,寧玉王爺便又陷入了昏睡。那個叫李伯的老仆人將夜妖嬈帶到了王爺寢室隔壁的廂房裡,一切收拾妥當之後,又拿來換洗的衣服、胭脂水粉、以及瑤琴歌譜。他反反複複地說,王爺醒了,就要好啦,姑娘莫要掛心。不知是安慰夜妖嬈,還是安慰自己。
接下來的幾天,王府又恢複了忙忙碌碌的景象。寧玉王爺時醒時睡,但總算是比前些日子好上許多,上上下下都從哀喪陰霾的氣氛中恢複過來,所有人似乎都忘記了府上還住著一個夜妖嬈。
直到第十日晚間,她終於等到了王爺要見她的消息。
幾個轉彎之後,老仆人將她引進了王爺的寢室。
素帳、橫錦、玉枕、貂裘。跟她記憶中的樣子分毫不差。
寧玉王爺斜倚在床頭的軟靠上,麵冠如玉、白衣勝雪。眉間籠著慵懶促狹,眼神泰然不羈。頭發僅用一根墨色銀邊的帶子紮了,幾根遺落下來,擦在臉側。那雙手寬大頎長,精致圓潤,隻是虎口處和手掌中有幾方硬繭,燈光下色澤深邃。
一切都跟她記憶中的分毫不差。
然而,一切又完全不同了。
她屈膝跪下,道“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起來吧。”
寧玉抬眸,“你戴著帷帽作甚?拿下來。”
夜妖嬈依言,頭低垂著,雙手緊緊抓著幃帽。他的語氣淡淡的,命人起身的手勢熟練而優雅,一言一行都不容違逆。
“宋家的案子已了,你還來找本王做什麼?嗯?宋引章。”
他在此時喚她——宋引章。她如鯁在喉,卻連半點說辭也道不出。一個妓子,一個嫖客;一位王爺,一個孤女;一個顛倒眾生,一個卻被眾生顛倒。說起來,當真沒什麼瓜葛。
夜妖嬈定定的看著近前的一小股流蘇,眼光一瞬不瞬。
寧玉譏諷的笑了笑,“莫不是前來報恩的?想把自己洗涮乾淨了,燉碗湯來?”停了片刻,他接著說“罷了罷了,難得你還想著來看我。下去歇著吧,王府還是能養得起個把閒人的。”
說完,他闔目而坐,再也沒看夜妖嬈一眼。
在廣安城宋府的偏僻小院裡,宋引章也曾閒來無事種過一棵桃樹。不是哪裡來的良種,不過是她吃桃時心血來潮埋下的一顆桃核而已。經年之後,小苗破土而出漸漸地竟也長得愈發粗壯起來。
每年準時開花,桃花開得絢爛,但卻從沒結出過像樣的果子。
杜青兒笑言:“這許是要嫁接才行。”
於是,她央求府裡的園藝師傅為她的小桃樹嫁接。後來,第二年的花期一過,小桃樹上慢慢的掛滿了果子。白生生、紅豔豔、大大小小結了滿樹。
嫁接的枝子愈發豐潤,漸漸地連那道切痕也看不出了。終究,它們長成了一體,難分彼此。
後來,夏季的汛期來到,一個暴雨之夜,小桃樹折斷了一根枝——正是與它密密長合,令她結滿碩果的那根枝。
宋引章隱隱的有些害怕,於是水澆得更勤了,鬆土施肥一樣也沒有落下。可是,小桃樹還是沒有活過當年的冬天。
事情已經過去多年,夜妖嬈卻忽然間記起,那時候的恐慌淒涼一下子蜂擁而上。
誰是誰的那根枝,又是誰親手將它斬斷?
她手握茶盞,怔怔愣愣的望著半空出神。彤彤端著藥碗過來,見到她這幅摸樣,本想說的話又一下子咽回肚裡。
“姑娘,該吃藥了。”
從那日王府一彆,彤彤已經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沒有見過夜妖嬈了。其間,樓裡的眾人對她的下落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他卻始終不肯相信主子已經死了。前些日子阿楚接到東籬公子的手信,信上說夜妖嬈無事,存一藥方在碧落樓日後送到寧玉王府。阿楚的雙眼突然間變得雪亮,牽起彤彤,二人便直奔王府。
夜姑娘戴著帷帽,因為容貌毀損,不宜見人。
阿楚哭了,老大的人了,哭得像個孩子。她說,若是將來有一天,寧玉王府混不下去了,碧落樓永遠留著夜妖嬈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