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三年。
三年的時間足夠讓破土而出的嫩筍變成亭亭玉立的翠竹,或者是喧騰繁華的城鎮變成渺無人煙的絕域。也可能三年的時間隻是彈指一揮,昌邑城仍舊是最熱鬨的城市,沒有宵禁,沒有戰爭,唯一讓人苦惱的隻是突然而來的稅賦。碧落樓依然徹夜不眠,這裡有最美的姑娘和最奢侈的夢想。城門高大而古老,每天都有不同的守衛站在上麵。
仿佛什麼都沒有改變。
烈日驕陽下,從城門外走進一個杏眼黑眸、麵皮雪白的少年。
與昌邑城的溫和冬季不同的是,這裡的夏季殘酷凜冽。每個出門在外的人都皺起眉頭,頂著一頭一臉的汗匆匆而過,熱辣辣的空氣中充滿了人們的焦躁和難耐。相形之下,這少年是如此的不同。
他一身窄袖長靴,藏青色的料子已經洗得微微泛白,靴子倒是簇新的,陽光下閃著皮質特有的光澤。高溫炙烤中,他好像從未察覺似地滿臉欣悅好奇之色,儘管額間滲出點點汗水,臉頰緋紅,但從這個人周身散發出來的依舊是溫和清涼之氣。
進了城門,少年身後赤紅的高頭大馬立即引起了行人的注目。這馬身形異常高大,通身肌肉在前後邁步中顯出流暢的線條,單是這般走著就能讓人想象出它飛奔時腳踏飛燕、一日千裡的摸樣。然而更讓人驚異的是,馬背上居然坐著一個幼童!
“哥——子——”馬背上的孩子大聲說。
少年抬頭望天,綻開一個笑“哪裡來的鴿子?”
那孩童不依不饒,“哥——子——”
巧笑的少年像是悟到了什麼,一下子黑了臉“叫哥哥!什麼鴿子!?”
這孩童隨了他的父親靈慧異常,六個月的時候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把照顧他的奶媽嚇個半死,之後更是變本加厲,越發像個小魔鬼。到了兩歲半的時候,除了他爹爹之外,已經沒有誰能夠製住他了。少年看了看馬上的小鬼,無奈的歎出一口氣來。
之前學話的時候,他曾落下一個毛病,那便是說了什麼之後,定要在後麵加上一個“子”。當初所有人都認為,漢話中本就有許多帶“子”的,孩子年幼難免犯錯,於是大家勉勵糾正,誰也不曾責備。可是到了現在,那小鬼仍舊改不過來,隔三差五的就要犯上一犯。少年慎重的開始懷疑,小鬼是故意如此的。
幾年的對敵經驗告訴他,對付小鬼最有利的武器便是——無視。
那孩童坐在馬上一聲聲的喊“哥子!”“哥子!”走在前頭的少年卻半點停頓也無,興致勃勃的看著街道兩旁林立的店鋪。
約莫有一刻鐘的工夫,馬上的孩童沉默下來,雙手絞著馬鞍上浮起的一點軟皮,垂下眼睛來。神情甚是可憐。
少年聽得沒了動靜便回頭看他,誰知剛一回頭就對上了小鬼的眼睛。那雙眼睛尤其的黑,大大的瞳仁裡映出少年微紅的臉,睫毛顫巍巍的,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哥哥,我餓了。”
少年看他可憐兮兮的樣子居然無動於衷,俊俏的臉上頗有些譏諷之意。
“哦?餓了?餓的時候才是哥哥,吃飽了就是哥子?且行,你說是不是啊?”
叫“且行”的孩童把臉皺成一團,“我錯了。哥哥。”
“知道錯了就好。我再問你,等下見到人,要叫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