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星的記憶中,除了兒時的滅門慘案外,唯一記得的苦戰便是這次與布林葛生在漠北城外的較量。
多年之後,幾人在偶爾相聚的日子裡比劃拳腳或是小酌對飲,沒有哪一次不提起那年在夜老板的慫恿下冒冒失失的一戰。
歸根結底,他們都是流著沸騰血液的好戰分子,當年麵對著數萬草原騎兵,個個強壯勇猛,而他們七個隱在暗處,卻隻是興奮地心跳如雷,手腳戰栗,一絲絲恐懼畏怯的心情也無。
一戰下來,小冥傷得最為嚴重,肩膀上硬是被他削去了一塊肉來。加之後來的奮戰,回到城中時,東方涼夏幾次搖頭,七星險些散夥。
夜老板看著他明顯塌陷下去的肩膀,惡狠狠地道,“你若是敢死,我便讓阿楚把你的牌位帶回碧落樓去,姑娘們挨個兒摟著睡!你聽到了麼!”
小冥最是靦腆正統,見了夜老板也絕少正著臉看,一雙眼睛隻盯著腳前的一寸處,仿佛那裡長出了金餑餑。
威脅過後,小冥真的張了眼,顫巍巍的回了夜老板一句,“要死,也得……看你嫁出去……才行,彆……在我們兄弟這兒……成了……老姑婆……”
這回他倒是看定了夜老板的眼睛,直嗆得她咳了半晌,又是哭又是笑。
笑鬨過後,眾人再一次陷入了忐忑不安的惶惶之中。
夜老板當然想得更遠,既然雙方損失頗重,那布林葛生也定如我方一般短時間內這口氣緩不上來,可另一方麵又可以斷定,下一次他的反撲必定更加棘手,而漠北城已經再難抵擋了。
宋寧墨卻在此時氣衝衝的跑了進來,抬手便給了東方一個巴掌。
那一掌用了些力氣,東方回過頭來的時候半邊臉就腫的似個饅頭了。小木跟他有些過節,當下便擋在了東方前麵。
“宋將軍連女人都打,可真是氣度非凡。”罵人連臟字兒都不帶,甚像小木的風格。
“她首先是個軍人!”宋寧墨並不惱,隻是氣急敗壞。
夜老板早就沒了氣力,此時隻能伸著手臂抓住宋寧墨的衣襟,力量微弱的向後扯。
宋寧墨側過頭去,看到一張青白交加的臉,喉嚨裡漸漸的滲出苦味。
“那是我叫她做的,你惱了,不妨打我來消消氣。”
“我——”他氣短,愈發的說不上話來。
“真正心疼你的,你一巴掌打下來毫不留情;反而是我這個下藥的,你舍不得了?宋寧墨,彆讓我看不起你!!”
夜老板的聲音已是呐呐,卻震得宋寧墨連連倒退,麵色慘白如紙。
“我怕你壞了我的計劃故而讓涼夏在你的茶水之中放了些安眠嗜睡的草藥;涼夏之所以照做,我猜著多半是怕你憂心衝動,不如都瞞了你更好些。這些心思,你……可能明白?該說的我都說儘,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平白的錯失了頂頂珍貴的東西,將來……千萬莫說一個‘悔’字。”
她斷斷續續的說完,沒有千言萬語,卻足以稱得上字字珠璣。
小木他們端的是自己見識廣博,博覽海內,倒是夜老板自己識不得多少字也沒走過大江南北,幾年的相處下來,夜老板的話卻總也能讓這幫沒什麼人味兒的小子們受教良久。
七星忠於王爺,那忠誠是自打記事起就刻印在腦子裡的,不可磨滅;可七星也忠於夜妖嬈,那忠誠卻是一種舍命陪君子、生亦何歡死亦何懼的莫名情愫。更像是大丈夫之間煮酒對飲的豪邁,或者是伯牙斷弦的衝天義氣。
很久之後,東籬才為自己醋了小木那許多次而叫屈,他捧在掌心的女子在這些莽夫心裡竟是與勾肩搭背、抵足而眠的弟兄哥們兒沒兩樣。也不怪他時常對他們冷眼,這些人的審美果真是出了大大的問題……
木冬青原本不叫做木冬青。
她姓布林,母親想讓這個女兒如冬青一般挺拔雋秀,於是便叫了冬青。母親希望她的哥哥能夠像葛藤一樣附緊大地,不驕不躁,強大而堅忍,所以他的哥哥名叫葛生。
布林冬青原本是布林葛生的妹妹。
她從小跟著哥哥長大,沒能見著因為內亂而死去的爹娘,而她的哥哥又是寡情刻薄的性子,於是時間一長,冬青便成長為了一個無法無天,張狂任性的丫頭。一年初春,她剛過了總角的門檻兒,瞧著族裡內內外外實在無聊得緊,靈光一閃便留書出走了。
也就是在那一年,她遇見了自己覺著除了哥哥以外唯一的一個男子漢——東籬。那時的東籬十六歲上下,初初褪了孩童的模樣臉上的棱角銳利逼人。可在冬青看來,那張臉卻是溫和適度、張揚大器,將來若是嫁人定是非他不嫁。
後來的幾年她過得甚是得意,也不斷的悄悄以為東籬這樣的人除了自己,天下哪有那個女子配得上的?!這樣的輕率幼稚直到夜妖嬈的出現才戛然而止。
冬青不是傻子,她也到了能夠談婚論嫁的年紀,所以東籬一舉一動中流露出不同於往日的點滴柔和與喜悅,她看的一清二楚。夜妖嬈是怎樣的人彆人也許不知道,可冬青卻是監視了她五年的人,五年下來,連夜妖嬈睡覺時什麼姿勢,早晨何時如廁她都了如指掌。很快她便得出了結論:夜妖嬈根本配不上東籬公子。
本來,這事她也就是自己腹誹一下,順道在昌邑公函裡刻薄幾句罷了,可是突然間從草原尋來的探子找到了自己,冬青猛然間得知了此次東籬公子的敵人便是自己的族人。二選一的答案,對於她來說太難太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