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很快降臨曼特維斯,將整座城市浸染在一片星星點點的暖橘色燈火中。繁忙的碼頭持續著白晝的熱度,直到燈柱裡照明的晶石消耗儘最後的亮度,一點一點熄滅,讓一切又回歸黑暗的懷抱。清涼的晚風中,一排高低錯落的石磚房猙獰地凝視著河水;在其背後的一條安靜的小巷裡,有一隊整裝戴齊地車馬正在悄然地離開。
兩頭麟馬在隊首沉穩地行走著,數輛巨大的箱車緊隨其後。麟馬是南大陸上常見的一種馬類,粗肢細尾,體型壯碩,性情溫和,從頭肩至整個背部長滿了細密的銀色鱗片,不適合騎坐,卻常常被馴來拉托重物。粗大的繩索套在它們的身軀上,牢牢地牽住身後堆滿了貨物的箱車。這種箱車是最近比較新的類型,除了四輪以外,在其末尾還裝有一橫麵的半截深色圓形凸起,內鑲嵌著蓄滿能量的晶石。隻要控製好開關,這種晶石能持續迸發出細小爆破音的推動力,極大加速了箱車的運行速度。自從晶石的大量開采與運用以來,人們便逐步淘汰了古時候緩慢的馬力運輸,進入半自動化的時代。
箱車與箱車之間還可以被簡單地改造成串聯在一起的運輸樣式。由於商隊的成員不算多,加上臨時雇傭的人數,一共不過二十來人,除了“梅森先生”和車夫一起坐在箱車的前方,其他人都乘坐在車兩側的木板上。中間車架裡的貨物被用白色的布厚厚地蓋住,以防止任何窺探的目光。就這樣,一隊車馬在前,一隊車馬在後,整支商隊踏上了前往曼特維斯以西遼闊的羅非利亞平原一帶的道路。
大約用了兩日,車隊終於駛出了曼特維斯的城市範圍。沿途可見鬆散的村落點綴在翠綠與麥黃相交的田野之上。又過了一日,莊稼地的痕跡開始褪去,裸露在地表的植被也逐漸稀疏起來。直到第五日,車隊終於來到了罕無人跡的荒野地帶。
乾爽的秋風呼嘯著卷過大片鶯黃的乾草地,急促地去往還留有一點綠色的儘頭。一些低矮植物的殘枝躺在稀稀零零的禿地上,被風卷起小小的旋兒。放眼望去,廣袤無垠的大地像是一張無限鋪展的深深淺淺的紋布,慢慢消失在遠方深灰色的邊緣。萬裡無雲的天空斜掛著兩顆挨得較近的太陽,似一白一橙的火球,將餘下的天邊儘染上絢麗的輝光。
車輪碾過硬實的土地,發出持續的聲響來。車隊裡的雇傭小隊集中守護著後麵車隊的三輛廂車。大塊頭查卜卜坐在末尾箱車,一個人就頂了兩個人的位置,跟他一起的還有克裡斯和隊長馬庫裡;龐和庫比守著中間的箱車,而拉文則和其餘的商隊成員一起坐在麟馬拉動的頭車上。隻見暖紅色頭發的雇傭員微微側著身子斜靠著,伸出一隻不安分的小腿掛在車邊,隨著車身輕微地晃動。
他前麵一個戴著頭巾的大漢無意間回頭,瞥見了這位年輕人注視著遠方大地、略微出神的臉龐。大漢忽然來了些許興趣,開口道:“小夥兒,第一次見?”
拉文聞言有些驚訝地收回目光:“哎?”
大漢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遠景。
拉文隨即明白過來,笑道:“這麼大的地兒確實是頭一回。”
大漢笑起來:“小夥子,你見過大海嗎?”
拉文有些遺憾地搖頭:“還沒見過呐。在我的家鄉隻有大片大片的山林,沒有啥看到海的機會。”
“啊啊,”大漢理解地看著天際的兩個夕陽,慢悠悠的說:“大海,可要比這片平原要大得多嘍。秋天的荒野就隻是這個樣子,除了草皮和泥土,什麼都沒有,連洞鼠和野兔都看不見蹤跡。看那邊!”他一指向右側。
拉文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視線凝聚在一片已經開始被黑色吞噬的邊沿地帶。幾近落日,燃燒著的天空倒映著漸漸抹上一片橙紅色的大地。
“隻要越過那片土地,就可以到米塞了。米塞跟羅非利亞完全不是一個光景,那邊有大片的牧場,成群的羊啊,牛啊。即使在冬季,草也還都是綠的。”大漢接著說道。
拉文跟著感歎:“你對米塞很熟悉啊。”
大漢忙說:“哎,隻是路過一兩次,印象比較深刻罷了。那邊的酒館裡到處掛著那樣的畫,很容易記住。”
拉文點著頭,突然好奇:“那荒南呢?你知道荒南什麼樣子嗎?”
大漢像是被這個問題給問住了,一時之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拉文望著對方頭巾下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剛要開口,就見大漢呼出一口氣,歎道:“荒南,那不是什麼人都能去的地方。太多不可言喻啊,在那種地方,什麼陰邪之事都可能碰上!小子,年輕人有顆好奇心是不錯的,但是荒南……還是不要去了解為妙。”
“我聽說不夜塔在那邊。”
“你說高塔嗎?”大漢搖了搖腦袋,說:“哈,那也隻是在荒南邊上而已。”
夕陽餘暉消散之際,車隊終於停下來安營紮寨,準備度過又一個夜晚。人們避開南上的涼風,在箱車的左側燒起一簇簇小火堆,圍坐著分發糧食。同行的雇傭小隊也有幸跟著商隊的人一起飲食。此時的“梅森先生”從車首下來,交代完常規的安排後遠遠審視著整支隊伍,直到小隊長馬庫裡笑著迎上前來。
其餘的雇傭人員鬆散地圍坐在一個火堆邊上,手裡拿著分發到的食物。那是一種乳白色圓餅狀、邊緣泛黃的酸包,由巴米①發酵烤製而成,口感硬實酸鹹,是可以長期保存食用的乾糧。查卜卜專心地大口吃著酸包,他碩大的體型在人群中尤為醒目。他對麵隔著火堆的龐和庫比兩個人肩並肩挨得極近,小心翼翼地啃著手裡的食物。當克裡斯拿著酸包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尷尬而沉默的景象。
馬庫裡不見蹤影,克裡斯沉默了一會兒,隻得向一邊的提魯人詢問。“拉文——就是那個紅頭發的家夥,”他不得不強調一下,“你們有誰看見他了?”
庫比抬頭茫然地看著他,身邊的龐看了他一眼,謹慎地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而此刻的拉文正靠在箱車的另一邊,借著最後一點殘光,仔細審視著手中一柄尖錐狀的“槍”——來自那位“梅森先生”的介紹。這是拉文第一次接觸到“槍”這種概念,這與他認知中所謂的長槍也截然不同。這種槍的一端是較長的尖錐柱體,端頭卻沒有如針尖一樣鋒利,而是像削了一小段的鈍角,無法直接劃傷任何東西;另一端則短距離收束起來,有一個較粗的柱狀與之相連,可以供手掌握住,而末尾是一個菱形的凸起。整個外形近似一把收攏的雨傘,但是通體烏黑,線條流暢,像是由一整塊材料鍛造而成。
拉文用手撫過槍身,想要找到任何可以使用的方法。最後,他握住了末端的凸起,企圖轉動它。輕微的“哢哢”聲響起,凸起被強行擰動了一點。然而令拉文有些失望,因為隨後什麼也沒有發生,整支槍依舊安靜地躺在他的手心裡。
夜色已經完全覆蓋住整片大地,明朗的夜空開始浮現點點星光,與原野上燃燒著的火光交相輝映。馬庫裡罵罵咧咧地穿梭於營地間,最後找到查卜卜邊上的空地坐下。也不知道與“梅森先生”聊了一些什麼,直到他平穩地找到一個舒適的坐姿,口中還在不停的嘀咕:“又要多守一晚!見鬼的地方,明明連個野鼠都見不著。安塔在上!他們隻有這個玩意兒嗎?”他皺著眉頭咬了一口手裡的酸包,又趕緊搖了搖腦袋,不滿道:“啊!還得再來點酒才行,酒!”語畢,他一隻手在衣裳裡摸索著,掏出來一個巴掌大的生了鏽的銅色扁壺,扭開蓋子,微微仰頭,迅速往嘴裡灌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