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沈風霓聽過一個童話故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神明,它們化身成天上的星星,默默守護世間眾生。如果某天幸運突然來臨,亦或是擔心已久的事有了好結果,那都是出自你的神明之手。
倘若童話是真的,那麼她的神明一定是個頑劣的小孩吧。
沈風霓想。
要不然,為什麼總是給她希望,讓她窺見幸福的可能,到最後卻又什麼也抓不住,竹籃打水一場空。
當初跟餘芊結婚,她以為苦難即將結束,沒想到卻墜入了更深的泥沼。
等到終於有機會擺脫牢籠,命運偏偏又跟她開起了玩笑,讓她的一切努力都顯得徒勞和可笑。
她與幸福之間似乎始終隔著一道透明屏障,仿佛觸手可及,但又看得見摸不著,徒增諸多煩惱。
葬禮在三天後舉行,地點是清瀾市城郊的高級公墓。
墓園修建在半山腰一處開闊的空地上,視野很好,繁華熱鬨的城市儘收眼底,再遠處則是滔滔江水,不知疲倦地奔流著,與天際相接。
這裡幽雅僻靜,人跡罕至,完全不用擔心有冒失的來客闖入,擾了逝者清淨。
沈風霓站在人群外圍,安靜地旁觀自己的葬禮。
山間的風極冷,鬆柏被霜雪覆蓋,寒氣森然。
來賓們在風中瑟瑟發抖,但沈風霓卻完全感覺不到冷。
她低頭,看到自己半透明的身體。
沈風霓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到底算什麼,應該被稱作“鬼魂”還是“靈魂”。
她就像遊戲裡的隨機NPC,完全不知道自己下一秒會刷新在哪裡,而且活動範圍十分有限。
仿佛被裝進了玻璃罩子裡,強迫她觀賞死後一場又一場的鬨劇,不知道何時才是終章。
所幸的是沒人能察覺到她的存在,不會驚擾他人或者尷尬自己。
沈風霓觀察過後,也總結出了一點規律。隻有與她有血緣關係的人在場時,她才有出現的可能。一旦所有親戚全部離去,那麼要不了多久,她也會隨之消失,轉移到其他場所。
說來也是諷刺,活著的時候從來沒體會過血濃於水的感覺,死後倒是切身感受了一把。
葬禮主持是個青年男子,黑色西服筆挺,滿臉沉痛地講述著她的生平。平平無奇的人生經曆經過華麗辭藻的堆砌,聽上去也變得高端了不少。
沈風霓的視線掃過人群。
一張張熟悉或陌生的臉,神色迥異。有人神色漠然,事不關己的樣子;有人百無聊賴,像是已經聽得不耐煩;也有人心事重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看到自己許久未見的父母,兩個人衣冠楚楚,並肩而立,仿佛一對無比般配的神仙眷侶。
起風的時候,父親甚至貼心地取下了自己的圍巾,為母親戴上。母親的身體略微僵硬一瞬,隨即柔聲道謝。
一切看上去都那麼和諧。
但沈風霓很清楚,他們兩個見麵的頻率堪比牛郎織女。唯一女兒的葬禮讓二人團聚,也不過是徒增尷尬,還要多演一場粉飾表麵和平的戲碼。
沈風霓在心中歎息一聲,視線前移。
身為法定伴侶,餘芊站在人群的最前方,第一排醒目的位置。
她今天規規矩矩地穿了一身黑,淺金的頭發也染回了黑色。或許是為了看上去憔悴,刻意沒有化妝,顯得臉色有幾分蒼白,少了平日裡的攻擊性。
餘芊的懷裡抱著一束花,估計是一會儀式結束下葬的時候要送的。素雅的款式,不是餘芊喜歡的風格,也沒有一朵是沈風霓中意的。
如同她們兩個人的婚姻,相互厭煩,也相互勉強。
主持說到感人的部分,餘芊抬手擦眼淚,泛紅的眼眶含著悲切,成功騙過了身旁的兩位來客,輕撫她的手臂低聲安慰。
此情此景,讓沈風霓直接笑了出來。
要演這一出深情款款的戲碼,想必餘芊也是不情願的。
生前她活在餘芊的掌控之中,萬般不由己,能在死後給其增添一點不痛快,她樂得看戲。
要說餘芊的眼淚裡有那麼一點點真實的成分,也是在可惜缺少了自己這樣一個聽話的賺錢機器。
沈風霓彎唇,揚起一抹嘲弄的笑。
葬禮流程一切從簡,儀式很快結束,到了下葬的環節。
大理石墓碑莊嚴,文字行雲流水。寥寥幾行,就概括了她的一生。
賓客們依次從她的墓碑前經過,留下幾句緬懷的場麵話,又不著痕跡的匆匆離去。
親緣太淺,所以此時連淚水都顯得奢侈。
在場的人,沒有一個是真正為她而來。
沈風霓甚至覺得抱歉。
如果不是自己出了意外,就不用麻煩大家參加如此無趣的應酬,平白浪費時間。
不過這樣也好,一了百了,以後她再也不會麻煩到誰了。
葬禮散場之後,沈風霓安靜地站在原地。
按照慣例,要不了多久她又會被傳送到其他地方,觀賞其他戲碼。
天色漸沉,萬籟俱寂。
周圍的路燈還未亮,山林的輪廓黯淡模糊。一道身影從暮色中浮現出來,踏進墓園。
那人身形挺拔,著一身黑,烏發如雲散落在身後,仿佛一道單薄的影子,隨時都能與夜色融為一體。
她目不斜視地穿過一座座墓碑,黑色短靴撞擊地麵,發出清晰的聲響。
聽到腳步聲,沈風霓回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