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她出院的那天,淮城的夏日豔陽高照,燥熱得人大汗淋漓。
許柚的傷口不能碰水會被感染,繃帶又不好解開,隻能儘量往陰涼處的地方走。沒出醫院門口幾步,就碰見了一個以前得罪過的黃毛青年,痞裡痞氣,是個初中輟學的街溜子。
黃毛看了眼臉色蒼白的許柚,又上下打量旁邊臉色淡漠的宋祈年,他眯起眼:“怎麼著,在我麵前裝清高裝純,這才多久就跟男人勾搭到進醫院了?”
他鄙夷地笑:“臉這麼白,彆是剛動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術吧?”
他這話,就差是把“人流手術”擺在明麵兒上說了。
許柚情況很不好,不想與他浪費口舌,扭頭虛弱地拽了下宋祈年的衣角:“彆管他,我們走。”
“做賊心虛了,這麼急著逃。”黃毛抱臂笑,不依不饒。
許柚身體很虛弱,喘了兩口氣準備讓黃毛走開時,旁邊刮起一陣風。
少年黑色短袖下的胳膊,青筋暴起,一拳便輕鬆地將黃毛掄倒在地。不管地上的人捂著臉疼到扭曲,他隻淡淡說了一個字:“滾。”
他扶著許柚離開。
黃毛躺在地上,眼神惡狠狠,“試探問你一句就這麼護了,還說不是見不得光!狗男女!”
不知道是哪個詞踩了雷,宋祈年停下腳步。
他轉身走回去,步履散漫。
遽然間一腳踩住黃毛的頭,居高臨下的姿態,眼神冷如寒霜:“再說一遍。”
黃毛臉被踩得發紫,窒息到脖子迸起青筋,“放開,你他媽放開!”
腦袋上的運動鞋穩如磐石,少年波瀾不驚。
等到快要窒息時,黃毛才恐慌至極,嚇得艱難求饒:“我錯了,我錯了,求你放開……”
腳下的人快要瀕臨死亡,宋祈年始終麵無表情,側臉輪廓冷淡而鋒利。
就好像這種快要崩潰,幾近瀕臨死亡的窒息感,他早就體會過千遍萬遍,所以毫無動容。
宋祈年就這麼看著腳下的人。
目光卻透過黃毛看到了幽暗的地下室,陰暗潮濕的角落裡,死老鼠的腐爛味蔓延著,還有濃重的血腥味。
一個少年就這麼躺在那裡,半死不活。
皮鞋踩在地下室上發出的清脆聲,在少年耳畔響起。
下一秒,少年的脖子就被一隻手猛地掐住,窒息、死亡的感覺猛地襲來,可他滿身是傷,無力反抗。
隻能聽見有一人站在遠處,跟過往的每一次一樣,淡淡地重複那句說了無數遍的話——
“試探下他的鼻息,死沒死。”
“沒死。”
“那就讓他好好在這反省。”
少年半睜開眼,氣息微弱,也要嘲諷地勾起唇角:“你也就會這一套。”
男人眯起眼回:“可你這身反骨也隻服這一套,我的好兒子。”
夏風吹來,宋祈年眨了下眼。
他抬起腿,在黃毛顫巍巍地站起來時,一腳踹過去。
聲音冷漠:“彆再讓我看見你。”
那是許柚初遇宋祈年後第一次見他動手,膽大妄為到近乎陌生,和陪在她病床前的清冷少年截然不同。
酷暑烈日裡,少年身上裹挾著幾分冷意和戾氣,凜冽如寒風。
打完人後,也不見他絲毫慌張,慢條斯理地拿出一張紙巾擦淨蘊含著無儘爆發力的蒼勁指節,扔進垃圾桶,而後朝她走來。
深處虛弱中的許柚茫然著,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明明是他護了她,為她出頭才動手,但那樣狠厲的動作,讓她不免從心底升起一絲害怕來。
可少年卻對她笑了。
宋祈年走到身前,扶她手臂的動作輕緩溫柔,他脊背彎下來一點,深邃眼眸平視著她。忽然,他食指伸長豎在唇邊,朝她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笑得促狹帶著點點懶壞:“打架的事兒,幫我保密?”
刹那間。
像是流落孤島的求生者,在希望泯滅之時看到的一束光,於是便什麼也不管了,隻義無反顧地拽住。
許柚下意識攥緊了他的衣角,久違的安全感伴隨著砰砰心跳聲躍起。
她低聲道:“好,我幫你保密。”
那天過後,許柚果真沒再見過黃毛。
也默默記下了宋祈年似乎很討厭彆人去挑釁他,亦或試探他,套他的話。
她剛才就是在試探他認不認識林笙,套他的話。
這無疑是一種變樣的挑釁。
許柚垂下眼來,嘴唇蠕動幾下,最後輕聲說了幾個字,聲音比風還要輕。
“那我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