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掌與地麵接觸,產生微微的震顫,這震顫在土壤砂石間傳導,一點點紮根入地底。生長於這一片土地的作物感知到了,不遠處,閒庭信步的人也感知到了。
靖霖閉上眼,輕緩卻深入地吸氣,那股震顫從土壤裡傳來,順著腳底一點點滲入了她的感官。風拂過,吹來此間生命的氣息。
她似乎感受到了一種鏈接。
【我是獵人,你是獵物,它們是恰好存在於此的路人,但隻要我們共同生長於這一片土地,就注定命運相連。】
【你如何逃得掉呢?】
顫動的腳步傳來另一個人的呼吸。
【我有腳步聲嗎?】她漫不經心地想,【我有。即使很輕、輕到讓奔逃的人分辨不出……也依然是存在的,是有回響的,是悄悄地、與這片土地上的每一條生命,一起呼吸著的。】
急促的腳步聲仍在繼續。
【真無聊啊。不停地跑,像機器一樣分析,計算所謂的最佳逃生路線……真麻煩,像殺不儘的小蟲,不放過家裡的每一條縫隙,挑戰人的時間和情緒。】
【不想管……但不得不管。】
腳步聲停了。
“喀嚓。”幾乎是同時,響起一聲脆響。
靖霖無趣地看著眼前人驚駭到呆滯的神情。
一如既往,沒有新意。
血腥味彌漫開來,和玉米地的清香混雜在一起,空氣短暫的變得熱烈,又很快就隻剩下一點微涼的暖,裡麵浸著灰與土。
【臟了我的地……難得來人,竟然還一來就是兩個?】
在那比人高的玉米地裡,躲著一道鮮活的生命氣息,她的生命力就像夜空裡的焰火,存在感強到讓人無法忽視。
【躲在玉米地裡的老鼠。】
看著這裡發生的一切,卻熟視無睹。即使在她砍碎自己的獵物時,情緒都沒有起伏。
【麻煩,違和。】
靖霖不禁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她的腦海中一下子吵鬨起來。
【煩人的小蟲子,生命的各處,殺不死、殺不完……不想殺、不得不殺……想輕鬆、想沒有麻煩……】
正頭疼著,“喀嚓。”傳來一道與先前不同的輕響,是玉米地裡的人努力了好久,才終於掰倒的玉米……還是綠色的。
靖霖愣住了。
【還沒熟呢……神經病啊。】
驚愕在此刻壓過了一切,也壓住了她心裡隱隱的不悅。這情緒突兀又強烈,本該讓她更加憤怒,可心裡嘈雜的人聲被壓下去,她反倒覺得心裡清靜了些。
如今闖入這裡的人總是小心謹慎的,她竟已不記得,上一次有人傷害她的作物,是在什麼時候。
【她不對勁……太過愚蠢……】
她掐著闖入者的脖子,把頑劣又惡心的蟲子從油畫般的玉米地上撕了下來。塵土、泥水、血液……混雜在闖入者的身上。她臟汙的長發一綹一綹垂下,在熾熱的陽光下模糊了她的麵容。
靖霖的手一點點縮緊,那人的臉也一點點漲紅。可她沒有掙紮,甚至臉上沒有半點痛苦的神情,隻是將死且鬆弛的掛在她的手上,眼神竟透著孩童般的單純。
她在看著她。
【不像個人。】
她已經快沒氣了,但還是淡定、努力地問,“我可以留下來嗎?”
【眼神單純,卻好像藏著什麼渴望……小孩露出這種眼神,一般都是對著零食或者玩具吧?被掐著還不作掙紮的說話?好吧,大概又是什麼見鬼的異能……】
一直到被她掐死,那人都還是那一副樣子,沒有變過,像在等她的回答,也好像是個傻的。
【像掐死了個傻小孩,有一種透著罪惡感的愉悅。】
靖霖歎了口氣,把人隨手一扔。
【掐都掐了,死都死了,這件事已經過去了,無所謂了。】
想法滑過,事情就要了結,可就在這時,她卻感覺到,地上那人散去的生命之火,竟在異能的運轉下,又緩緩凝聚起來了。
【這就有些奇特了。】
半小時後。
把惱人的扔出去,把地麵的血腥拖洗乾淨。靖霖看著潮濕的地麵,心情終於愉悅了一些。等她接好水管,準備回去清理血跡時,方才被她掐死的玉米殺手,已經死而複生,坐了起來,身上沒留下半點傷痕。
她扭著頭,和剛才看著她,“我可以留下來嗎?”
二十歲的臉,兩歲的眼神,好像真是個傻的。
但現在的重點是,她好像見鬼了。
【感謝異能,還以為這世界再玄幻,也不會有死不掉的人呢。】
新曆742年8月5日,試驗體1389來到了靖霖的菜園。這是她從京華基地逃亡的第十五天。這十五天裡,她被喪屍殺死三十二次,被人類視作喪屍處理九次,被異變植物毒死三次。在槍林彈雨和喪屍潮混雜的世界裡,她終於抵達了自己的目的地。
躲開追擊的實驗員,爬上三米高的柵欄,一倒頭,栽進了另一邊的玉米地裡。
那柵欄竟是淬了毒的。
再醒來,隻見一個武裝著的男人正匆忙奔逃,然後……一個一襲白衣的女人突然出現在他麵前,揚起手裡的菜刀,將人劈成了零件。
眼前的情形很新鮮,她想思考,大腦卻像生鏽了一樣,反反複複隻剩一點執念:
【我要留下來。】
她試圖站起來,腿腳卻用不上力(其實是壓麻了)。正努力著,突然,隻聽見“哢嚓”一聲脆響,她隨手拽著的東西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