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1-(1-4) 起(1 / 2)

PART 1

初冬的第一場雪,白色籠罩在並盛的每一個角落,積了一層不厚的雪,踩上去就留下一個泥濘的腳印,直見瀝青的路麵,發出簌簌的聲響。

這樣的天氣縱然是不討喜的,椎名謐也必須在傍晚時候回家,她打著與少女身份不符的黑色大傘,厚且結實的傘麵攏成的圓弧幾乎要把她半個人罩進去似的,她一邊走著,一遍埋怨著這該死的鬼天氣,拖著冰冷的腳,在並盛安靜的街上走著。

轉交處的一個孩子先是看到了她在白色世界裡醒目的黑傘,等到她走進了,再走近了,才慢慢看到她的臉,凍得有點紅,一雙藍色的眸子沒有流動的光色,像這天氣一樣,凍住了。

“哎?你不回家去麼?天氣這麼冷……”椎名謐自然也看到了這個小孩,在這樣天氣裡,人本來就不多的並盛更是顯得空曠,她是打工回來,但一個小孩子單獨在外麵就比較奇怪了。

小孩子似乎沒有回答的意思,椎名謐就自顧自地說下去:“你看你又穿得這麼少……不冷麼?感冒了怎麼辦?”

看起來不過七八歲的孩子卻露出與年齡不符的,嘲諷似的笑容,他略長的劉海垂下來,遮住了他的一隻眼睛。

他說:“比起這個來,人間豈不是更讓人感到寒冷。”

椎名謐愣了一下,雖然早就過了中二的年紀了,不過當年畢竟也無知地考慮過人間險惡世態涼薄這種事情,於是她笑了起來,清脆的聲音在半黑未黑的天空下竟出了些空靈的感覺,她說:“現在的孩子真是,中二提前到這種程度……”她頓了一下,然後摸了摸孩子的頭,“那一定是因為受了很多苦吧……”

“也不需要你同情我。”孩子向後退了一步。

椎名謐有些訕訕地收回手,呼了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彌漫,然後消散,有的散到她的臉上,結成一小塊冰晶。她搖了搖頭:“無論如何,要保重身體啊……”她的尾音總是拖得綿長。

小孩子似乎沒有把她的話當做一回事。

椎名謐隻好又歎,向前走去了,她覺得自己的腳已經要凍起來了。

“晚上好……再見。”

白色的雪地上,就留下這麼一句話。

PART 2

椎名謐敲響了隔壁澤田家的門。

開門的是一位茶色頭發的少年,這是她鄰居家的獨子,澤田綱吉。

“那個……我家的水管凍住了,可以借點熱水麼?”她的手上拿著一個有些破舊的水盆,說話也像破舊的留聲機一樣,不太流暢。街燈似乎也受凍了,忽明忽暗地閃爍著,她也隨著光的閃爍跺著腳,讓自己暖和一些。

澤田綱吉還沒有回答,屋內就傳來了聲音。

“綱君,是誰?”

這是澤田夫人的聲音。

“是椎名小姐,來借熱水的。”

“啊,阿謐來了麼,請她進來吧。”

“恩,好的。”

澤田綱吉重新麵對椎名謐,友善地笑道:“家裡在吃火鍋,不妨加入吧,多一個人也熱鬨些,椎名小姐一個人在家又未免冷清了。”

椎名謐躊躇了片刻,最後輕輕點頭,隨著澤田綱吉走近去。

屋內是與室外完全不同的光景,溫暖,明亮,雖然在寒冷又昏暗的街上也可以看到屋內滿溢而出的燈光,然後進來後感覺明顯更加強烈了。

一群人正圍著餐桌,桌上放了兩個火鍋爐,旁邊堆滿了配菜,一邊的小矮桌旁也有四個少女圍著談天,她們把腳伸進桌子裡,手捧熱茶。

椎名謐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腳,冰冷,好不合群。

大抵是先前澤田綱吉與澤田夫人的對話響了些,一屋子人除了拚命往嘴裡塞著為數不多的日本豆腐的小孩,都向她看來,一瞬間屋子裡靜下來,隻有熱水沸騰的聲音持續響著。

她頗為不好意思地鞠躬。

“不好意思,打擾了……”

她抬起頭來之後,屋子又恢複了喧鬨,矮桌邊的少女中有一個是她認識的,那是她的學妹,因為社團活動有些交情的笹川京子。

橙發的少女笑著招呼著,她的笑容可化三川冰雪。

明媚素不是椎名謐所喜的,她偏愛素淨,卻不是那種一張薄紙的純,而是像厚厚的水粉紙上蒙了厚厚的一層白色顏料,或者更像三九嚴寒裡及尺厚的純白積雪。

但也不會討厭。

於是她也回應了一個笑容,但並沒有加入女生們的談話,四邊的正方形矮桌,五個人是何等多餘,或許少女們是不會介意的,然而她不會讓自己去。

最後椎名謐坐到了火鍋桌前。

“那我就不客氣了。”她的聲音很平,謙遜恭敬有禮,沒有不客氣的感覺,更沒有即將有美食飽腹的欣喜。

澤田夫人一手拿著有網孔的湯匙燙著豬腦,一手托腮,笑道:“阿拉,阿謐還是那麼有禮貌呢。”

“您過獎了。”

澤田夫人又笑,將剛燙好的豬腦遞給坐在旁邊的少年,再由少年轉交給椎名謐。

“叫‘mi’麼?有點奇怪啊,怎麼寫呢?”遞過湯匙的時候,少年笑著問道,他有健康的膚色和黑色的利落短發。

想了一下,椎名謐輕道:“失禮了。”隨後用手在自己碗裡沾了一點湯水,於木桌上寫下一個“謐”字來。

“原本不是日文的名字,怪是自然的了。”

“那麼是中文麼?”

“沒錯。”

“和一平來自一個地方呢。”

椎名謐隨意與眾人聊著,沸水升騰上的白霧與她哈出的熱氣混合在一起,這樣的氛圍縱然使人微笑,但她覺得或許自己還是適合獨自於家中,或者看書,或者畫畫,或者什麼也不做,餓了就自己做飯,懶的話就泡方便麵。

這與人喜愛群居的天性顯然是不符的。

末了,椎名謐拿著空臉盆,站在澤田家的玄關前鞠躬。

“多謝款待。”

“哪裡的話,阿謐不嫌棄就多往我們這兒跑跑,一個人在家也怪冷清的。”

椎名謐應下來,之後澤田夫人又說了些天冷加衣的話,她也一一應下。

“熱水不要了嗎?”臨行前澤田夫人望著空臉盆問。

“原本隻是想泡腳而已,這裡暖和極了,腳也不凍了,自是不需要了。”

“還是我去打一點吧,睡前泡腳對睡眠好。”澤田夫人體貼地回屋裡拿了一個熱水瓶,說,“什麼時候睡再拿出來好了,兌上十分之一的涼水。”

椎名謐感激地接過,鄰居五年,澤田夫人待她如親身女兒一般,本也該習慣的事,她也次次感激。

隨後她離開澤田家,也不回頭瞧一眼,徑自就走進了自家門,熟門熟路地按了電燈的開關,白熾燈冷色調的光照出屋內白色主調的家具上,她看了一眼取暖機,終是沒有開。

PART3

這個冬天來得晚,從初雪至寒假,不過短短十幾天。

既然是寒假,就必須花更多的時間打工了。

椎名謐在並盛唯一卻五臟俱全規模不小的超市裡工作,隻是在超市內巡視,如果有東西放錯了位置就放回去,有人不認路指一指,誰行動不便扶一把,哪裡有事情儘快通知上級……這類雜而小的事情,這差事還是蒙著薦頭的情,加之超市主人憐她才得來的。

“今年也要畢業了呢……”相熟的同事笑著拍了拍椎名謐的頭。

“啊啊……”她隨口應著。

“想考什麼高中呢?椎名成績不錯的吧,要考出並盛麼?”

“這……我沒錢啦……你也知道,出去又要租房子,學費也貴,大概物價也會比我們這種小地方高,專心學習生活費就不一定夠……本來……銀行裡的錢是可以讓我安穩過到大學畢業的,可是最近通貨膨脹又厲害……哎呀,早知道換成金條就好了……”她斷斷續續地說著,也不知是天寒人慵,還是有什麼不想說。

同事搖了搖頭,唯有歎氣。

下班後,椎名謐走在街上,忽然停住了腳步。

轉交,小男孩。

“你……”她開口才發現沒什麼好說的,教訓什麼的,以她的立場也頗不妥當。

末了,她說。

“……晚上好。”

那個劉海遮住一隻眼睛的男孩似乎對她這樣的停頓,這樣若有所思的表情感到有趣,笑意更深。

“晚上好。”他這樣回答。

然後椎名謐就撐著傘走去了,短靴在不厚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腳印,然後又被新一層的雪慢慢覆蓋上。

雪還在下。

PART4

時間很快就轉到了六月。

椎名謐畢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