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春柳散去風決,緩緩落地,墨瞳逡巡一番,正好對上了謝桐歌的視線,她甚覺晦氣,“嘖”了一聲,彆開眼。
這一眼就看見了胥斯年身後的水雲笙,瞪著一雙驚恐的眸子,如臨大敵。
傅春柳挑挑眉,友好地打了聲招呼:“你就是今年的魁首?”
她一向欣賞夠強的人,武力或是智力,當年她都沒拿下的魁首,這女孩贏得輕輕鬆鬆,想來是個天道之子。
那女孩依舊戒備的望向她,胥斯年讓了一步,將她完完整整的暴露出來,並且熱心的介紹道:“你不記得她了?她是水雲笙啊!”
“水雲笙?”
見傅春柳還是沒印象,胥斯年隻得道:“就是咱們在淒惶府抓的那隻魚妖!”
提到“魚妖”這兩字,傅春柳恍然大悟,目光落在水雲笙身上,從驚奇變成新奇。
她感歎道:“魚妖成人了?”
水雲笙漲青了臉,怒道:“我不是魚妖!”
“那你是什麼?鯉魚妖?鱸魚妖?”傅春柳終於找到機會問出這個最好奇的問題,卻把水雲笙氣的團團轉。
似乎真是急了,眼中獸瞳一閃而逝,五指剛剛張開,卻被一股灼熱的靈力箍住,動彈不得。
“靜心。”清明的聲音傳入耳中,水雲笙終於找回點理智。
謝桐歌:“方才招式已經過了一遍,回去自己練吧。”
水雲笙咬住唇,不情不願的行了禮:“是,弟子告退。”
謝桐歌眼皮都沒掀一下,傅春柳卻覺得可惜,她想問的還沒問完呢。
胥斯年問:“師姐,你來清陽宮做什麼?”
傅春柳這才想起來,內府之中拿出那籃子扶桑果,遞到胥斯年眼前。
胥斯年眼神一亮,接過來:“這是?”
“扶桑果。”傅春柳淡道:“我師父去了蓬萊,於東海遊蕩,恰巧漂到了東極島,她說這是扶桑樹結的,話也沒有準頭,拿給掌門去正好。”
聽到不是給自己的,胥斯年略有些失望,眼角也耷拉了下來。
“師姐不是來看我的?”
傅春柳本要禦風走了,聽見他言,一臉莫名其妙:“我看你乾嘛?”
胥斯年一噎,這一問問的他啞口無言,眼睜睜看著她起了風決,欲言又止,還想說點什麼再留一留,卻有一人先他一步開口。
“等一下。”
擦了好半天劍的謝桐歌霍然起身,拎起爐上沸騰的紫砂壺,倒了一杯熱茶。
抬步走到傅春柳麵前,朝她舉杯:“喝了這個再走。”
熱騰騰的暖氣撲麵而來,胥斯年盯著謝桐歌的手,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
依傅春柳的性子,定會視若無睹。沒想到她竟接過來一口飲儘,抬手抹掉唇邊水漬,臉上總算有了幾分血色。
她扔了杯子,謝桐歌抬手接住,兩人連句完整的對話都沒有,傅春柳直接起了風決拂袖而去。
可這行雲流水般的動作,像根針一樣落在有心人眼底,胥斯年往日言笑晏晏的狐狸眸,此刻蒙上一層陰翳,這廂隻剩兩人,他也無心遮掩了,冷笑出聲。
“師兄煮了這麼久的茶,自己也不嘗一口,沒想過若是師姐今天不來呢?”
謝桐歌聞聲轉過頭來,發上紅珠垂落耳畔,顏色是與他截然相反的靡豔。
他為人清高,答複也淡漠無比,更像是隨口敷衍,“那就倒了,明日再煮。”
“今天不來,明天不來,總有一天會來。”
他這話篤定不移,好像一切儘在掌握的似的,當真是煩透了。
這還未完,謝桐歌又道:“清陽宮寒雪對她靈根有損,你不該總盼著她來,她來了,就又傷了一遭,你很開心看到她半死不活的樣子嗎。”
胥斯年眯起眼:“師兄未免管的太寬了,淒惶府,湘州,我都陪著師姐去過,她難不難受,還需你來告誡我?”
聽他這話,謝桐歌竟然出奇的勾起了唇角,但眼神還是冷的,似譏諷,似可憐。
“你當真不知,淒惶府是為誰而下?”
他話語中帶著毫不遮掩的輕蔑,胥斯年麵容頓時龜裂,再不複方才遊刃有餘,扯著嘴角,眼中狠意翻飛。
“謝桐歌。”他還是笑著,隻不過陰狠的可怖。
“你是覺得我很可笑嗎?還想說什麼?一齊說了吧。”
如他所願,謝桐歌抬起右手,掌心有一顆紅痣,仔細一看其實是一道印記,花紋詭秘精巧。
“湘州有一咒術,你應當聽說過,名為千思印,本是族中丈夫擔憂妻子離去,所以才製作出來的跟蹤咒術。”
提及此處,謝桐歌莞爾:“我不必猜,隻能是她下的,從前她便愛弄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既然想知道我去了哪,那就如她所願,她想對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人在憤怒極點時,多半是沒有表情的,縱使胥斯年強裝鎮定,但到底還是太年輕,謝桐歌能在一眾弟子之中穩坐首席,自然不是溫吞好惹的角色。
他什麼都明白,卻裝作不懂,專挑痛處,三言兩語將人紮的透徹心扉。
偏生自己神情自若,淺瞳泛著輕慢的奚落,垂眸掃到他手中的劍,回想起方才那番話來,又意味不明的問道:
“你可知驚春為何是無主之劍?”
胥斯年神情似凍住一般,半晌沒有回應。
謝桐歌隻得自問自答:
“青州狐妖產子,屠殺當地一處道觀,據說道觀內有一劍是天地之物,它掠走陰陽兩劍,隻為腹中胎兒安胎。”
“我與師妹前去除妖,豁出半條命才得以擊殺,自狐狸洞中摸出來兩把劍,陰劍與常劍無異,須以靈力催之,但陽劍吸食天地日月精華,反哺於持劍者。”
他神色淡淡,不似作偽,仿佛細數他與傅春柳之間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還未同你說,驚春的第一任主人是我,待察覺到此劍靈韻,便將它與師妹的琅玕換了回來,助她修養靈根。”
謝桐歌揮手召來琅玕劍,握在手中,驚春劍聞風而動,兩劍之間竟有感應,相繼爭鳴。
對酒驚春事,雲影動琅玕。
“恰逢青州春雨連綿,在街邊討了杯熱酒避雨,玉石橋下刻著兩行詩,她覺著甚是應景,便為這兩把劍取了名字。”
他上前一步,挨得近了,胥斯年才察覺謝桐歌天生火靈根,身上威壓卻是冰冷至極。
“師弟,你還不明白嗎?”
那雙清淺的鳳眸深不見底,一瞬不轉盯著他,唯恐他聽不清,每個字說的極慢,輕聲細語,似玉石零落。
“驚春與琅玕,本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