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監事的判斷像是開啟了議論的開關,園中僅有幾人始終未曾開口,冷眼瞧著這一切。
“劉監事年近花甲,也不知眼神可還好使,要是錯辨了,可就是讓我們大夥白白耗在這裡,也耽擱皇上的時間呐。”一道清悅輕柔的女聲傳來,瞧這座次位序,身後還站著一位阿哥,是弘曆的生母鈕祜祿氏。
鈕祜祿氏向來與世無爭,在宮中存在感很低,若不是生育了四阿哥被封嬪,怕是已沒多少人記得她了。
雍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鈕祜祿氏已經低頭,未曾發現。
皇後此時開口:“既然兩位監事判斷不一,劉監事可否講講,為什麼你看那是芍藥而非牡丹?”
劉監事鞠著躬,鏗鏘有力地說道:“回皇上,回皇後娘娘,臣不才,但也在上林苑待了三十多年,區區牡丹和芍藥還是分得清。方才從花色的細微差異隻能確定這朵並非鳶尾,牡丹和芍藥的最大區彆在於莖乾和葉片,這盆花采用過獨特的嫁接和種植技術,葉片已不太能分辨,但莖乾無法隱藏。牡丹是木質莖,摸上去手感粗糙,呈褐色,而芍藥是草質莖,呈綠色,摸上去光滑柔軟,同鳶尾同屬草本。眼下這盆花的莖乾明顯都上過特殊的塗層,但瞞不過多年跟花草樹木打交道的人,皇上可派人刮去塗層,一試便知。”
事情到這裡,隻需最後一步便可知道真相。兩個小太監手腳利落地處理了莖乾,果然都是綠色的木質莖。
雍正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朕的後宮,果然精彩有趣。好大的一出戲啊。”
底下又跪倒了一大片。
李貴妃卻依舊坐著,好似這唱了半天的戲與她無關。
皇後捏緊帕子,咬了咬唇,轉眼恢複沉穩大氣的形象,跪地行禮道:“皇上恕罪。臣妾掌管後宮無方,不該隨意聽信他人之言,請皇上降罪。”
良久,久到跪在地上的舒書都快合上眼皮,暗中掐了自己一把才清醒。昨夜裡東想西想的,直到天破曉才堪堪睡著。
雍正淡淡開口道:“朕一早知道,這裡頭是芍藥。”
帝王的一雙眼,深邃犀利,望向座位上的每一個人。方才言之鑿鑿定論是牡丹的人。
“傳朕旨意,花鳥處監事馮氏,玩忽職守,德行有虧,即刻起革職,三代不得為官;承乾宮陳貴人,言行有缺,禁足三月。”
旨意傳完,雍正一伸手,朝著李貴妃道:“今日朕去永和宮歇。”
永和宮的人大搖大擺地跟在禦攆後頭出了禦花園。
大幾個時辰的站立跪地讓舒書的腿變得僵硬酸痛,理所當然落在了隊伍最後,起身的時候一個踉蹌,一隻大手及時托住她的手肘。
弘昀沒有言語,沉默著朝舒書看了一眼,仿佛隻是隨手一幫。
對視間,隻有兩人心知肚明的眼神交換。“解決了。”
雍正登基未久,少來後宮。今日踏足永和宮,闔宮上下的宮人都好似打了雞血般,備茶的備茶,製膳的製膳。
可永和宮正殿裡,氣氛卻格外凝重。
“婉娘,朕今日,也隻能先這麼做了。皇後和鈕祜祿氏,畢竟沒有證據證明,他們有參與其中。”雍正緩緩開口,叫了李貴妃的閨名,雖有緩和安撫之意,說出的話卻讓李貴妃心涼了半截。
可她向來明白,在帝王麵前應該見好就收,再抬眼已是雙眸含淚:“臣妾謝過皇上。臣妾沒有怨懟皇後娘娘。皇上能提前相信臣妾所言,趕來看這場鬥花宴,臣妾已經心滿意足。隻要皇上相信,臣妾絕無覬覦中宮之意啊。”
“皇後,終究還是急了些。”皇帝不辨喜怒,吐出一句。
聞到殿裡似還沒散去的藥味,雍正問道:“聽聞你近日總是召太醫,身子不舒服?”
“謝皇上關心。臣妾近日總是覺得頭暈惡心,夜裡難眠,時不時伴著腹痛。”
“你身子不適,還總有這些煩心事來擾你。這樣,朕撥個禦醫替你瞧瞧。你先好好歇著。鳶尾之事,朕定會給你個交代。乾清宮還有些折子,朕先走了。”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弘昀和弘時,雍正道:“照顧好你們額娘。”
皇帝的離開,浩浩蕩蕩帶走大批宮人。
李貴妃倚在榻上,神色不明,緩緩閉眼。
三日後,一則消息傳遍六宮,景陽宮的富察答應,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