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溟鏡給了她化神的靈力。

司黎一言不發許久，終於忍不住冷哼出聲：“嗬。”

這算什麼，挖了她心的賠金，背叛她的補償？

可笑的是，她連找它要個說法都做不到，它早就不知去了哪裡。

她輕聲喊道：“滄溟鏡？”

她耐心地等了許久，一遍又一遍喊著它，機械的聲音許久不至。

滄溟鏡說晏行寂斬斷了情根，那他日後會好好走仙途吧，就如原書的文案那般寫的。

飛升成仙，一路修至仙界帝君。

他的無情大道，應會一帆風順。

如今任務完成了，滄溟鏡也消失了，至此隻有她一個人了，她自由了。

“好。”

司黎低聲回應，起身輕錘自己發麻的雙腿，拍掉衣裙上的灰塵。

良久，一聲輕語消散在空中。

“不會再見了。”

滄溟鏡。

晏行寂。

阿黎。

***

三百年後。

東海，浮屠川。

漫天大雪，天際連成一片茫然的白。

遠處有人踩著厚雪而來，他走近了，來到了那間小院。

方秉青推門而入，院中的雪地平整，一方腳印都無，也不知那屋中的人有多久未出過房門了。

他歎了口氣，腳步邁出，雪麵上深深淺淺的腳印蜿蜒開來。

方秉青抬起手，猶豫著要不要敲響房門。

一陣寒風吹來，刮動緊閉的軒窗，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屋內昏暗無光，森寒刺骨。

晏行寂睜開了眼，周身寒意刺骨，呼吸間皆是冷意。

他側過身，看向了身側的人。

她的身體早已冰冷，側臉安寧秀麗，即使是閉著眼，風華也未削減半分。

除了麵色蒼白毫無血絲，她儼然就是一副睡著了的模樣。

“阿黎。”

他小心翼翼靠近她，少女的身上早已沒有那股令他心安的清香，這三百年的玄冰滋養，她的身上儘是寒意，冷的讓他心肺隨之顫抖。

他又一次在滿室幽暗中醒來，長睫輕顫著，茫然地低聲喃喃：“為何不來我夢中？”

三百年了，斯人厭他，始終不肯入夢。

他夜夜與她一同在玄冰上合枕而眠，抱著滿腔的希冀閉上眼。

數次，一夜無夢。

夜夜如此。

他自欺欺人，告訴自己她還在，用心頭血供奉著這塊玄冰，隻有這樣，才能保她屍身不腐。

三百年了，已經過去這般久了。

冬去春來，周而複始。

生當複來歸，她為何不回來。

屋外的人在磋磨半晌後，終於還是輕輕叩響房門。

方秉青猶疑的聲音隔著木門傳來：“劍尊。”

晏行寂起身，麵不改色地劃破心口，鮮紅的血珠滴落在玄冰之上，暗淡的玄冰陡然晶瑩剔透。

一滴心頭血，可保三月屍身不腐。

他這般做了三百年，早已不知放了多少血，阿黎的屍身無一絲腐敗，完完全全像是個睡著的人，依舊美麗動人。

隻有他自己，在三百年如一日的死寂中漸漸腐爛，由身到心。

他起身朝屋外走去，方秉青靜靜佇立於門外青階下，瞧見他後微微歎氣。

晏行寂微微頷首，神情平淡無波：“師兄。”

方秉青見他麵色蒼白，便知曉他又是放了心頭血。

可他勸不回，這世間也無人勸得了他。

他畫地為牢，將自己困在浮屠川，等著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人。

隻因那人死前說希望他相助，鎮壓浮屠惡鬼，他便從宗內搬到了這寒冷孤寂的東海，鎮守對岸的浮屠川。

誰又能想到，在外高潔清冷的渡淵劍尊，在寢殿用玄冰護著一具屍身三百餘年不腐，日夜與其同眠共枕。

方秉青勸不動，便開門見山表明自己的來意：“劍尊，即墨城弟子失蹤一事你也聽說了，派去查找線索的弟子搜尋無果，我所來便為此事。”

晏行寂微微頷首，越過他緩步向前，清潤的聲音傳來：“好。”

他毫不過問，有求必應，三百年來真正做到了那名女修希望的心懷蒼生。

可以往的晏行寂雖是劍尊，卻並非心懷天下之人，但阿黎死後，他像是換了個人，變成了這般模樣。

方秉青回頭看去，浮屠川下起了大雪，浩蕩的東海掀起狂風，水色接近潑墨，潮濕的空氣挾裹來海水的鹹澀，帶著隱隱的血腥氣息，漫天雪花落入海麵，瞬息消融在洶湧的東海。

東海對岸，紅光滔天，十三根天柱拔地而起，森然的殺意讓方秉青不敢多看。

那是浮屠川，三百年前浮屠川崩裂，鎮壓的浮屠惡鬼一股湧出，衝擊最大的便是距離最近的青霄劍宗，舉宗幾乎覆滅。

連晏行寂都束手無措的浮屠川，最後竟然被一個金丹期的修士合上。

想到那人，方秉青忍不住歎息。

世事無常，人已不複，隻有故人還在日夜思念。

東海南岸是浮屠川所在之地，北岸便是晏行寂所住的地方，隻是一間小院，由他親手所建。

這三百年裡，他將自己困在浮屠川，等著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

晏行寂已經離開甚遠，方秉青瞧著他的背影，思索了下，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劍尊。”

白影腳步頓住。

“有些事情，過去了便是過去了，活著的人要向前看，你打算繼續在這裡待著嗎，青霄劍宗一直在等你回來，何況……你修的是無情道，如此執拗恐有損境界。”

晏行寂沉默稍許，一聲輕語消散在呼嘯的寒風中。

“知道了，師兄。”

他說罷繼續向前，徒留方秉青獨自一人在原地歎息。

又是這句話，他次次這麼說，卻一日比一日執念纏身。

他看著風雪中遠去的那道身影，脊背高大瘦削卻帶著孤傲倔強，霜雪落在他身上，明明毫無重力，卻生生將他壓彎。

曾經那個一劍撼動八荒的少年，曾何等風光肆意。

如今三百餘年，他已成為世間第一，可萬家燈火無一盞為他而留。

明明是最有可能飛升的人，三百年卻止步於渡劫中期，再無進階的動向。

修無情大道的人，卻情根深種，修為不得寸進，終其一生也難飛升。

他走在風雪之中，寂寥的讓方秉青鼻頭酸澀。

明明有千萬種理由活著，卻給了自己一個必須死去的緣由。

將自己困在執念之中，逐漸消耗掉所有的生命力。

方秉青仰頭看天，滿天雪花落下，他無奈歎息出聲。

唯一能勸動晏行寂的人已經不在，這世間，無人能再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