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幻夢十四 一個女子不應被宅院與姻……(2 / 2)

大顆大顆的眼淚順著少女清秀的麵容滴落,她漆黑的眼眸望著那具白骨,顫抖的手輕觸上那具白骨的臉。

她沉默許久,怔怔道:“鶴亭……”

司黎看向晏行寂,青年微微頷首明白了她的意思,步行到池塘邊,靈力傾泄而出卷起那具白骨手中的木盒,將那玉簪握在手中。

司黎問他:“可能施展還相術?”

晏行寂仔細瞧了許久,末了微微點頭:“尚有一縷微弱的神魂存在,不過快要消散了,我試試。”

宋瑤怔然看過來,玉簪上一陣微弱的光亮浮現,隨後光芒大作。

這是青霄劍宗的秘術還相術,若一物品上帶有某人的一縷神魂或者心頭精血,便能還原出此人生前的片刻畫麵,需要極高的修為支撐,普天之下隻有他一人可以做到。

二十五年前的真相浮現在眼前。

瓢潑的大雨之中,一身青袍的青年打著油傘行走在漫天雨水中,溫潤如玉的青年站在門前,望向手中的玉簪笑出了聲:“阿瑤,你會喜歡的吧。”

他正要抬手叩門,院內突然傳來怒吼的聲音:“你吵吵什麼,這事不能讓彆人知道!”

“可是,三妹她——”

“閉嘴!能嫁給陳昭公子是她的福氣,去地下陪他還能為你賺了娶媳婦的錢,你慌什麼,趕緊把她綁了送去陳家,明天就是陳公子的頭七,彆誤了時辰!”

一聲驚雷炸起,點亮昏暗的虛空,照亮青年慘白的臉和驚愕的雙眸。

他似乎是聽懂了宋家三父子在密謀些什麼,也似乎是以為宋瑤在家,油傘掉落在地,他直接推開了門進去。

“阿瑤,阿瑤!”

身形清瘦的青年白著臉,雨水打濕他的發絲和衣衫,他的聲音驚動了院內的三人,他們驚慌地朝他看來。

陸鶴亭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直接推開了三人闖入屋內,驚慌地四處尋找著宋瑤:“阿瑤,阿瑤你在哪裡,阿瑤!”

而屋外,宋家三父子對視一眼關上了院門,拿起擺放在院角的農具,陰狠著臉朝屋內的陸鶴亭走去。

之後的畫麵司黎不忍直視。

那般高風亮節懷瑾握瑜的人,死在紛亂砸下的農具下,死死握著手中的木盒。

血水從他身上汩汩湧出,那雙清透的眸子中光亮漸漸暗淡。

青年依舊在低聲呢喃:“阿瑤,快跑,阿瑤……”

青年的屍身被抬起,腰間掛著的玉佩掉落在地,被宋家人撿起。

他手中的木盒被掩在寬大的袖袍之中,宋家人或許太過慌亂,並未看到那木盒。

而陸鶴亭握著那木盒,被拋進池塘沉入那方汙水。

虛空中的光幕緩緩關閉,晏行寂操控著靈力,將那根玉簪遞到宋瑤身前。

宋瑤已經淚流滿麵,怔然看著那根玉簪,玉質剔透,即使經過二十五年的風吹雨打也依稀可見風華,也不知陸鶴亭那般清貧的人攢了多久的錢。

她驀地笑出了聲,可眼淚卻大顆大顆落下。

素手顫抖著拿下那根玉簪,她笑著望著那根玉簪,晏行寂說,那玉簪上有陸鶴亭的一縷神魂。

她用衣袖拂乾淨上麵的汙垢,輕輕撫摸著它,仿佛在觸碰著自己的愛人。

宋瑤看了許久,末了將它簪到發髻之中。

她望向那具白骨,笑著柔聲回他,“我喜歡,很喜歡。”

喜歡玉簪。

喜歡你。

“是我不好,那一天前我不該跟你說我在家的。”

那天之前她不該跟陸鶴亭說她不去學堂,她要在家乾活。

倘若她不說,陸鶴亭不會去她家為她送生辰禮,不會聽見宋父的密謀,不會闖入進去救她。

可那天她沒在家,家中農活她很快便乾完了,趁著上午未曾下雨便上山采藥。

她想多賣些藥換錢為他置辦一身衣裳。

她看著那具白骨,低聲呢喃著:“他們所有人都說是你找陳家獻上我的,一個人易容成你的模樣,他戴著你的玉佩,我沒分得清。”

“在靈堂上他親手將我按進棺中,他用著你的臉對我說‘我教你讀了五年書,你也該回報我了’。”

“我掙紮著,可你親手將我捆起來,蒙住了我的雙眼。”

“後來我死在那裡,再次清醒之時,我已經破棺而出殺了所有的人,陳家滿門,我爹,我哥,他們都死了,我親手殺了他們,一把火燒了整個陳府。”

“再後來,我遇到了一個人,被煉製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你會嫌棄我醜嗎?”

“是我識人不清,二十五年來一直被仇恨蒙蔽,竟然還錯恨了你這麼多年,險些釀成大錯,你若是在,一定會生我的氣吧。”

宋瑤一字一句,將那二十五年前的真相親口說出。

那些荒謬、可悲、可恨的真相。

她說完那些真相,朝司黎看了過來,唇角雖是掛著笑意,眸中卻滿是釋然與悲哀。

宋瑤俯身,跪地朝她輕輕叩首。

司黎抿著唇看她,仿佛是知曉了她要去做什麼,彆過頭不忍看她。

隨後她聽見宋瑤說:“小姐,謝謝你。”

謝謝你這五年的照顧與保護,謝謝你將我從這茫然的仇恨中解脫出來。

清風拂過,吹動雜草發出蕭瑟的聲音。

宋瑤側身躺在那白骨身邊,素手搭在他的身前,親昵地靠在他頸窩處。

她唇角帶著笑意,柔聲道:“你之前問我生辰想要什麼,我說我什麼都不要,是騙你的,我想要的可多了。”

“我想要回到過去,早些踏進學堂的大門,驕傲地告訴你我要讀書。”

“我想要多學些醫理……多賣些草藥為你治病,聽你為我講那些詩經典賦,看你在學堂上教那些孩子習字誦文。”

“我想告訴你我喜歡你……還想嫁你為妻,我們買一處宅院,我努力入朝為女官,你在家好好教書,隻有我們兩個就行……”

她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空曠清幽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宋家老宅。

“最後……”她聲音漸弱,“我還想……”

視線模糊之間,她仿佛看到了幾十年前。

也是一個瓢潑大雨,她偷聽學堂教書被陸鶴亭抓到,青年並未責罵她,而是為渾身濕透的她打上一柄傘。

彼時的她驚恐顫抖著聲音:“先生,你也如我阿爹與兄長那般,認為女子不應該讀書嗎?”

可青年沉默了許久,久到她心生絕望。

清潤的聲音卻在雨幕中傳來:“宋姑娘,眾生皆在女子衣裙下誕生,卻不許女子裙擺飄揚,這是我絕不敢苟同的。”

她暗淡的眸中一亮,怔然望著宛如蒼鬆的青年,聽著他一字一句震耳發聵的話。

“你與我並無不同,人生而平等自由,我所能做的你也能,你自然可以讀書,無人可以剝奪你讀書的權利,而一個女子也不應該被宅院和姻親所困,人生海海,山山而川,這些你都可以在書中讀到,遲早也能用腳去尋。”

“宋姑娘,若你願意,我教你讀書可好?”

而如今,白骨之旁。

宋瑤笑出了聲,顫抖著唇:“好。”

長睫垂下,晶瑩的淚珠落下。

白光浮現,少女與那白骨的身形漸漸消散。

風吹而過,池塘之中隻餘荒草。

而池塘邊,司黎心口驀地一陣劇痛,鑽心的疼痛似是要將她寸寸碎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