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爾在網吧找到周懷棋的時候,時針堪堪壓上十點。
周懷棋穿著黑色連帽衛衣,下巴搭在電腦桌上,機子播放著新聞聯播,旁邊放著桶還冒熱氣的老壇酸菜麵。從林爾的角度望過去,隱約能見到他鬢角刮出的層次分明的兩條紋路。
她沒著急過去,站在門口平複氣息,順便摸出手機給周母回電話。
“阿姨,我剛和阿懷一起做數學作業,手機開了靜音才沒接到您的電話。”
隔著屏幕,林爾扯出個無比燦爛的笑,語氣活潑地回答女人。
“沒事的阿姨,這個點能有什麼事。阿懷那狗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還不是又忘了給手機充電。”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又說了什麼,引得林爾笑出了聲,音量也拔高了些引得靠門坐的客人轉過頭來。
林爾不覺,接著對電話那頭說:“您和周叔就放心出差吧,我媽做的飯他還能吃不慣?”
掛斷電話,林爾的笑臉卻一瞬間落下來,平靜的像從沒起過波瀾。
回到家時林母還沒睡,聽到林爾和周懷棋的動靜,端著海帶湯到客廳的餐桌,邊走邊責怪道:“你們幫同學過個生日怎麼還這麼久?”
周懷棋換鞋的動作頓了一下,抬頭瞥一眼林爾,後者聞言隻是自顧自的將外套掛上,臉色不變,笑眯眯地哄林母道:“同學在一起開心嘛,玩起來就忘了時間。”
她一邊往餐桌走,一邊誇張地對林母讚歎道:“林太太手裡怎麼還是這麼好?這湯真香,正好我和阿懷在生日宴上都沒吃什麼東西。”
林母點一下林爾的鼻頭:“喝完你倆早點睡,明天還得上課呢。還有,不準又叫阿懷洗鍋!”
林母上樓去睡覺了,偌大的客廳安靜下來,隻剩下勺子和碗盞偶爾碰撞的聲音。
大概是老壇酸菜麵吃的太撐,周懷棋喝完小半碗湯便歇下勺子,起身道:“我先去洗漱,碗你留著我下來洗。”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我和顧清分了。”
這應該算是一個好消息,林爾卻笑不出來,平日在人堆裡的八麵逢源半點不見,她自顧自地起身,再盛一碗湯,淡淡地說:“嗯,我知道。”
周懷棋感到一陣無力,語氣也顯得有些頹敗:“爾爾,你彆這樣。”
林爾把一勺海帶湯塞進嘴裡,咽下去,突然就笑了。
她把碗歇在桌上,倚著椅背,望向周懷棋:“所以你要我怎麼回答?你們倆還會和好我們不是都心知肚明嗎?阿懷,你總是喜歡和小時候一樣,和我說開心的不開心的,可是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
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我並不想聽你和你喜歡的女孩這樣的事情。
周懷棋幾次欲張口,卻沒有說出話來,他低下頭,又重新抬起,看到林爾正自顧自喝湯的側臉,不知道說什麼,於是他回樓上洗漱,再下來時卻隻看見擦的乾乾淨淨的桌子。
林爾和周懷棋從前的相處模式並不是這樣的。
兩個人是名副其實的青梅竹馬,兩家父母是多年好友,家住隔壁,相差三天出生在同一家醫院,從小一起學琴一起上學,甚至還經常被戲稱是娃娃親。如果沒有波折,兩人應該會像現實中無數的青梅竹馬那樣和睦相處到80歲。
但前提是沒有波折。
林爾後來總是會想,命運實在太愛捉弄人了,她以為自己拿的是女主劇本,於是順理成章的喜歡上男主,但很諷刺的是,顧清才是眾人眼中的女主角。
小說裡經常描寫夏季,有斑駁的樹影,綠皮火車的汽笛聲,以及相互喜歡的少年們。
林爾第一次對周懷棋生出除了朋友和哥哥以外的陌生情愫,就是在這樣的季節。
時隔兩年,她依舊會想起那個午後搖曳的光斑。那段不算美好的回憶,也時常會被她摘出來細細描摹,一遍遍的地回放,還及當時的每個表情,以至於即使在夢裡,每個細節還是清清楚楚。
林爾的好看是公認的。
薄薄的背,小巧的臉蛋,白淨的皮膚,以及葡萄一般黑亮的小鹿眼,這樣的女孩子注定不能在高中默默無聞,更不用說林爾還有著玲瓏性格和傲人的好成績。但聲名鵲起這個詞,伴隨著並不隻會是眾人的喜愛,鮮花和讚美被送到麵前時,隨之而來的是嫉妒和仇恨。
陶思芸其實早就看林爾不順眼了。
總是洋溢著熱情的女孩子,漂亮是真的,但是因為周懷棋的存在,膈應也是真的。
換個角度來看,陶思芸的故事其實是很勵誌的:整日遊手好閒又家境頗好的女孩,因為一束光的出現,在初三那年拚命奮鬥,考上了不能買讀的七中,開啟人生新的旅途。
對,周懷棋就是陶思芸的光。
但殘忍的是,很多事情確實隻適合遠遠觀賞,當你走近了之後,那些原本美好的殘忍,可能會令人痛苦不已。
當陶思芸拚命去往周懷棋身邊,動用家裡的關係也要把自己和他弄到一個班後,才發現那束光照亮的一直是彆人。
林爾和周懷棋在初中的時候並不是很親密,一是因為不是在一個班,二是因為青春期是對男女關係異常敏感的尷尬心理。
所以這就導致陶思韻在知道林爾和周懷棋“不可告人”的關係後,因為那種覺得自己一直在被欺騙的心情,憤怒到瘋狂的程度。
在這樣的情緒一天天發酵膨脹之後,陶思芸終於找到職高的表姐,借口將正在值日的林爾約到廢棄教學樓後,預備狠狠地警告一頓。
之所以說是預備,是因為周懷棋。能讓陶思芸嫉妒到如此的,自然不會是普通關係,兩人在上了高中後都是一起回家,所以當收拾完東西沒有看到在五班看到值日的林爾時,周懷棋很快就找到了廢棄教學樓後。
當時林爾剛被扇了第一個耳光,周懷棋趕到時看到的,就是她被陶思芸抓著頭發,一邊臉被按在牆上的情景。未經思索,他的腳就踢上了陶思芸的側腰,至於她的職高表姐,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被踢倒在地,畢竟打扮的在社會,也比不得常年混在男孩堆中的、處在怒火中的周懷棋。
林爾如今依然清晰記得,周懷棋替她撫去臉上塵埃時的那種溫柔,以及他說那話時眼中的專注,那時的周懷棋說:“爾爾,以後一定不會受這種委屈了,我保護你一輩子。”
林爾笑眯眯的,吵著要跟他拉勾,心緒穩定下來的時候,心跳卻因為他落了半拍,她知道那是什麼情緒,於是她回:“說好的是一輩子哦。”
那時的林爾絲毫不能理解陶思芸的嫉妒,也不能明白,她聽到自己同周懷棋約定一輩子時,眼裡的光為什麼會逐漸熄滅。她那時想的,隻有要怎樣讓周懷棋主動和自己表白。因為她無比確信,自己就是那個被周懷棋偏愛著的唯一。
不得不說,陷入致命溫柔中的人都容易失去自己。
林爾醒來的時候是淩晨四點,那種半夢半醒的感覺實在難受,就像自己是一個局外人,在清醒地審視剖析著當時的每一幕,明明有意識,卻又甘願讓自己沉迷在那樣夢裡。
額頭汗津津的,她伸手摸向床頭,卻沒有慣用的水杯,等思緒清明了些,才想起來是忘在了客廳。
左右已經沒有了睡意,林爾索性下樓去喝水,路過隔壁房間時她下意識放輕了腳步,快下完樓梯又覺得自己方才的舉動實在多餘的好笑。
剛到客廳,沒披外套的林爾就被風吹得一抖,落地窗大開著,白色的窗簾被吹得鼓鼓囊囊,初冬的天氣已經稱得上是寒冷了,林爾清楚地記得自己上樓時落地窗是關著的。
她有些害怕,大著膽子小心翼翼地隱藏腳步聲靠近窗口。剛走幾步,就聞到一股濃鬱的煙味,透過窗簾的縫隙,她隱約看見站在小花園的周懷棋指尖一點猩紅,去年春節他們一起DIY的掛燈將他的臉照的半明半昧。
林爾剛鬆了一口氣,卻又聽見周懷棋的聲音,對著電話那頭卑微的哄,他說:“阿清,我們和好吧。”
林爾感覺自己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氣,突然無聲地笑起來,風一吹,臉上是濕漉漉的涼。
周懷棋,都這樣了我還是擔心你冷不冷,我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回憶的閘門一旦被拉開就很難關上了,林爾再回到床上試圖入睡的時候,腦海裡全部都是周懷棋剛剛的聲音,越是這樣,她又越會想起顧清,於是再次陷入半夢半醒狀態前的最後一張畫麵,被清晰定格的是顧清那張嬌豔明媚的臉。
林爾許久都想不明白的問題是,這樣的一張臉怎麼會如此清冷的性格?
在林爾的記憶裡,她是真正的把顧清當成過朋友的,林爾雖然性格好,會來事,但能被她當成朋友的人又確實不多。
兩人做過一學期的同桌,顧清話不多,做事卻永遠體貼,更重要的是,從不會像大多數人那樣,拉著她詢問有關周懷棋的點滴,不得不說,這點讓林爾覺得十分省心。
有些事情說來也巧,在林爾和顧清同桌的半年間,周懷棋和顧清從未碰過麵,命運真正開始發揮作用,是在高二上學期的冬運會。
七中提倡全麵發展,對於教育部每年的直評也儘心儘力,所以冬運會也就辦得格外用心,不僅有傳統的運動會和文藝晚會,還合並上了團體才藝表演。
林爾所在的五班和周懷棋所在的四班一直是“對口支援”關係,四班基本沒有擅長藝術的同學,唯一拿的出手的是周懷棋的鋼琴,但比賽要求兩人以上,且棄權要扣掉班級操行分,於是四班的音樂老師就將主意打向了五班,並且順理成章將項目定了是周懷棋和林爾四手聯彈--兩人在初中時候的四手聯彈就驚豔過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