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衍杭進入高一三班教室時,大部分同學都是懵的。
報道那天班主任拉了個班群,教官的分配早在一個星期前就確定了,三班的教官從照片看是一個麵善的中年男子,現在這個年輕又清俊的男人,和班群裡發出來的照片對比,二者唯一的相同之處隻有職業和性彆。
林衍杭似乎沒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進來敬了個軍禮就開始自我介紹,話說的真誠又利落乾脆,一副軍人氣派,所以即使一頭霧水,同學們還是熱情地為這樣一個落拓的人鼓起掌來。
剛開學的座位都是隨便坐的,沈俞晚在最後一排不耐煩地撥弄著軍訓服的腰帶,很久也沒有找到能不讓它掉下的辦法,也就絲毫分不出一點心思去看教官。就連劉裕教官進來笑著打趣林衍杭的時候,她也依舊沒抬頭。
反正總會見到的,早點晚點沒關係。
她當時好像是這樣想的。
但沈俞晚後來才明白,有些人晚一點見,反而恰好會誤了終身。
也是巧,沈俞晚這屆恰好趕上了華禮的百年校慶。華禮是名校,升學率在省裡赫赫有名,是以好資源都緊著來,校慶也辦的格外隆重。
還沒正式開學,在校的隻有新高一和補課的高三,高三時間緊任務重,會場布置的任務自然就落到了高一頭上。少軍訓兩天沒人不願意,在劉教官宣布了這個消息後,同學們立馬歡呼喝彩,興高采烈地跟著劉教官往體育館走,去布置校慶時要用到的一個場館。
因為那個礙事的腰帶,沈俞晚沒有跟著隊伍走,她抱著軍訓服從後門貓著腰溜出去。她初中也是在一中念的,記得學校的洗衣店可以縫衣服。
沈俞晚下了樓梯就開始狂奔,跑到店邊看到緊閉的卷簾門,才想起洗衣店要到正式開學時才會開門。
她懊惱地輕拍幾下腦門,煩躁地認命轉身,抱著軍訓服要往體育館走。
“同學,逃掉勞動課可不是一個好習慣。”斜後方傳來一聲含笑的打趣。
沈俞晚本就不是多有耐心的人,再加上此時已經煩躁到了極點,這樣的打趣對此時的她來說,無疑就像火上澆油。她下意識用舌尖頂了下虎牙,儘力壓著不耐煩轉頭。
夏末,雨季剛過,蟬鳴還沒歇。洗衣店靠近初中部這邊的籃球場,與體育館隔著操場,周圍沒有高大建築物的遮擋,這裡陽光好的過分。
林衍杭站在香樟樹的樹蔭下,臉被透過枝葉縫隙的幾縷陽光照得半明半昧。沈俞晚逆著光,微微眯眼,偏頭,被那清秀的眉眼晃了神。
軍訓服一下子變得燙手,溫度好似蔓延到臉上,平日裡的巧言善辯忽然都憑空消失了,心臟砰砰地跳,沈俞晚臉燙的過分,心裡關於那人用“勞動課”來提醒她的吐槽統統被拋到腦後,隻下意識呆愣住,連解釋也忘了。
林衍杭看著眼前手足無措的女孩,眼裡藏了幾分揶揄,微一挑眉,正要開口,卻見沈俞晚猛地朝他鞠個躬,轉身就往體育館跑,隻留下句中氣十足的“對不起”。
林衍杭啞然失笑,暗道,原來華禮也有這麼有趣的學生。
沈俞晚連作訓服都忘了放回宿舍,急匆匆地就往體育館衝,躲藏也忘了,被負責“監工”的劉教官逮個正著,對方笑眯眯地,罰她去操場收拾去年高三畢業、成人禮時候掛的,沒來得及收的橫幅。
軍令如山,沈俞晚將軍訓服放回宿舍,又急匆匆地到操場受罰。
華禮有錢是真的,連橫幅都掛的格外多,她先將掛在低處些的取下,團成一大團扔在跑道上,又去夠香樟樹上掛的高一些的。
沈俞晚不算矮,但仍比橫幅低了一截,有一個班的橫幅掛的格外高,她隻好蹦著去夠,原本就鬆的馬尾更是散得不成樣子,隻剩皮筋還堪堪環在頭發上。
好不容易將橫幅取下一個角,正準備趁著這股勁扯下另一邊,卻又聽到了那一道含著笑的聲音:“同學,我都說了,不要逃勞動課嘛。”
明明是很欠揍的話,但很奇怪,沈俞晚這次一點也沒覺得煩。
她借著餘光去看那些人的主人,一身迷彩黑色的作戰軍靴,笑容明媚的過分。
皮筋卡在頭發尖處,沈俞晚被太陽曬得滿臉通紅,仿佛整個人都是汗津津的,看著橫幅上不是哪個班寫的“發型高貴,氣質到位”的字樣,她急忙扯下整條橫幅,再一次窘迫到落荒而逃。
“風吹過的時候,我們是聽不見的但你來的時候,我的心告訴我了。”
沈俞晚在日記本上這樣寫道。
再一次見到林衍杭,實在正式開始軍訓的第一天。
天公作美,是個陰天。身體素質向來不錯的沈俞晚很輕鬆就站完了十分鐘軍姿,當然,她在那十分鐘裡按照劉教官的指示,找了個“目標物”一直盯,那個“目標物”,就是林衍杭。
說來也巧,林衍杭當時在和總教官談事,專注中竟然也沒發覺她的目光。
休息20分鐘喝水,林衍杭和劉教官在同(三)(四)兩個兄弟班的同學笑笑鬨鬨,沈俞晚擰緊水杯蓋,狀似不經意地瞥一眼那個方向,隨意地說了一句:“那個教官長的挺不錯嘛。”
林熙嗆出一口水,瞪大了眼睛:“我的天,沈俞晚你瞎吧,這可是林衍杭哎,你竟然說還不錯?這哪能是還不錯,真是非常帥好嗎?!”
哦,原來他叫林衍杭。
沈俞晚不再理會林熙的喋喋不休,拉著她往隊伍裡走,遠遠就見林今歲和劉教官在竊竊私語。不知怎麼的,她心上湧上一股不好的預感。
果然打了報告,劉教官卻沒讓她倆歸隊,笑眯眯地咳了聲,裝模作樣的讓自己聲音變得正經,開口道:“趕早不如趕巧,兩位同學來的這麼巧,就給大家唱首歌吧!”
說完就帶頭鼓起掌來。
軍訓挺枯燥的,有節目看大家都樂意,也就跟著起哄鼓掌,沈俞晚天生五音不全,急得拉緊了林熙的衣袖,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慌亂中下意識地望向了林衍杭。
林衍杭正好也看著她,笑得一臉得逞,很坦蕩地露出“是我提議的,你能拿我怎麼辦”的表情,沈俞晚從來經不起激,這麼一搞,她硬氣也上來了,接過劉教官的手機翻了一首伴奏,大大方方地用沒一個音在調上的聲,和林熙唱起了那年很流行的《可能否》,兩個教官和下麵的同學笑成了一片。
沈俞晚耳朵已經紅透,卻依舊唱得極其認真,認真到唱成了自己的心事。
“可能我撞了南牆才會回頭吧,可能我見了黃河才會死心吧。”
歌詞多深刻,寫得叫她的心緒無處藏匿。
她逃不掉,她又怎麼會不知道。
軍訓開始兩天後,班上的同學都熟了起來。今年女生多,華禮校舍分配不夠,新的宿舍樓還沒建完,班主任運氣黴抽簽,結果是把三班的女生調到體育館三樓住。
但對她們來講這件事其實還挺好的,因為這裡沒有宿管,白天就可以不睡午覺。
雖然俗套,但真心話大冒險自古都是聚會遊戲首選,女孩們大大咧咧的就著地板坐下,拿個礦泉水瓶就開始轉。青少年嗨起來的時候是會忘乎所以的,比如現在,就沒有一個人能想起,二樓是教官們午休的地方。
沈俞晚手氣好,頭幾把都不是她被罰,跟著聽了好些八卦。她性格外向,很容易就熱起來,將氣氛活躍的很好,幸災樂禍地嘲笑彆人被罰,最後報應落在了自己身上。
“真心話。”
沈俞晚毫不猶豫,畢竟被要求邀請男生跳華爾茲的大冒險懲罰,實在不會是多好的體驗。
剛被沈俞晚罰過的一個女生陰惻惻的地笑起來,對著她大聲說道:“說,你又沒有喜歡的人?”
沈俞晚紅了臉,卻還是在同學的起哄聲中,大大方方地喊道:“有啊!”
那個女生激動的直拿礦泉水瓶砸地板,一群人笑鬨到一點鐘,才願意停歇去睡半個小時的午覺。
那時青春多好,正是年少,愛或者恨,皆數坦坦蕩蕩。
中午訓練,起遲了的沈俞晚眾人姍姍來遲,卻不曾想,劉教官他們還要更晚一步。
三、四班列好隊,劉教官和林衍杭站到隊列前,老劉打著哈欠半開玩笑地說:“三班女生挺活潑呐,我們在樓下,就淨聽見天花板框框響了,笑聲‘哈哈哈’的,不錯,勁頭很好!”
底下同學笑哄哄地接話,氣氛活躍得過分,林衍杭調整下帽簷,笑著接話:“誰說不是呢,不過下次記得把婚戀情況藏一藏,比如某些同學,可彆讓你喜歡的人被你們班主任發現了啊,我和劉教官可是給你瞞穩了的。”
其實除了今天在一起玩遊戲的人,彆人都不知道林教官指的是誰,但沈俞晚的臉頰還是變得紅撲撲的,沒有像平時接劉教官玩笑話那樣接林衍杭的。
話鋒一轉,劉教官清清嗓子,佯裝一臉嚴肅地道:“站軍姿了啊,省得你們精力沒處放。”
20分鐘,原也不算長,但問題最後出在了沈俞晚的腰帶上--對,腰帶還是之前那條,並沒有多餘的能讓她調換。
她這幾天一直是用好幾個黑色的細發卡卡著,雖然鬆鬆垮垮,卻也能勉強支撐。但今天起遲了,來到操場就開始站軍姿,並沒有給她仔細弄腰帶的時間,隻胡亂卡了兩個發卡,於是在堅持了十分鐘之後,腰帶掉開了。
然而更讓沈俞晚難堪的是,腰帶掉的時候,檢查軍姿的林衍杭正好經過她身邊。
“沒臉了。”
這是她的第一個想法。
第二個想法是,學校沒事讓兩個班一起軍訓是閒得慌嗎?
劉教官彆的方麵寬容,站軍姿時卻一向要求嚴格,所以即便腰帶掉了,臉也丟沒了,沈俞晚的手掌也依舊緊緊貼著褲縫,一動不敢動,更彆提把腰帶撿起。
但她不動,不代表林衍杭不動。
腰帶掉落時金屬扣碰撞出的聲音有點大,沈俞晚盯著地麵,見他往前走的腳步停下,依舊是黑色的作戰靴,往後踏兩步,撿起了地上的腰帶和發卡,退出了軍姿隊列。
“完了沈俞晚,”她想,“你這次真的一點兒臉都不剩了。”
林衍杭站的位置是她的視野盲區,除非偏頭才能看到。在這種情況下,剩下的時間越發難熬,就好像一秒鐘是被拆成了幾秒鐘來過,挺累的,但沈俞晚卻由衷地希望越長越好,因為不用麵對的話,就可以自欺欺人了。
但劉教官很守時,時間一到,立馬吹響哨子,喊他們休息喝水。哨聲響的那一刻,沈俞晚的心也跟著咯噔一下。
“真正的勇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沈俞晚你不要慫啊!”
她在心裡默念,第三遍的時候,林衍杭拿著腰帶來了她所在的這片蔭蔽處。
“林教官好。”周圍的人或多或少都在看他們,她羞怯地開口,頭也不敢抬。
這樣做的好處就是他可以看見林衍杭遞過來的腰帶,但不用看見他的臉,也可以忽略周圍人探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