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平凡一日
嘉靖五年。錦衣衛僉事聶能遷誣奏張璁收受金銀百萬,被鎖拿至都察院。隨後移交詔獄審問。(注:誣告之事其實發生在嘉靖八年,但是聶能遷誣告行賄的人是王守仁,可憐先生一世清白,死後還受人垢惡。我實在憤憤不平,讓他的惡果提前報了。)
此時錦衣衛指揮使是朱宸,也是興王府的舊人。他從宮中出來之後,就讓人喚來陸炳。陸炳到的時候,就見朱宸坐在前麵,兩旁是九個錦衣衛校尉,一邊四個一邊五個,而中間是聶能遷被綁著,跪在地上。朱宸見陸炳,便讓他站到四個人的一邊。陸炳心中有些奇怪,這個列隊的架式倒像是要他執刑了,一方麵他是屬於侍衛儀仗那一部,並不負責巡查緝捕除非有皇上特指,另一方麵即使是皇上特派也不需要他這麼個總旗來親自動手。但是既然指揮使朱宸如此吩咐,陸炳立刻歸位,儘管心中存疑,但麵部倒沒有流露半分遲疑。
下麵跪著的聶能遷,算起來應該是他的上司,但中間還隔了兩級,如果說要詢問一些關於聶能遷的細節,那麼也該是問千戶,還輪不到他這個總旗。再加上聶能遷先是結交太監崔文升遷,而因為劉最的事情崔文早就暗下連陸炳也恨上,所以聶能遷也一直疏離陸炳。後來聶能遷又追隨張璁桂萼議“大禮”才成的錦衣衛僉事,而關於陸炳為楊慎求情被皇上私下責罰的事情,聶能遷也有所耳聞,更加的不見待陸炳了。總之,陸炳與聶能遷可謂毫無私交可言。所以陸炳也有些實在納悶自己在這裡的原因。
就聽朱宸道,“聶能遷,你也算我的舊屬,所以我也不忍為難你。隻要你能說出何人指使你誣告吏部尚書大人的,我就此上報,大家也免去尷尬一場。”
聶能遷道,“無人指使。”
朱宸歎道,“你須知道,你是我下屬,如果我今日交不了差,日後免不了被人參奏一本同黨之罪。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迫你張口的。”頓了一下,朱宸又道,“我們這裡雖然沒有東廠設施齊全,但是要一個人開口的辦法還是有一些的。”
聶能遷猛的哆嗦了一下,眼光在地上驚魂不定的遊走。
朱宸又歎道,“放心,我自然不會讓你去嘗那麼新奇玩意,畢竟你終究是我的舊屬。要不這樣,你就嘗嘗最普通的棍杖怎麼樣?”
聶能遷抬頭祈求的看著朱宸。朱宸再歎道,“審人一套你也知道,所以你也不必求我什麼。什麼時候你願意說出人名,什麼時候咱們就收工。這所謂熟人好辦事,所以你中間求饒的過程也就可以省了,反正要不要說都在你,如果你不想說就慢慢享受吧,也不必求我。”
朱宸先是吩咐兩旁人狠狠杖責聶能遷,十杖換人執杖。陸炳以前看過不少杖責,但是自己從來沒有動手過,而且若是旁觀,不忍看了,眼睛還可以移開。但若換自己執杖,眼睛就再也不可以移開。而且以前做看客的時候,陸炳多半還能看被打人的臉,這樣知道他的氣息和掙紮。等輪到自己執杖,陸炳卻發現自己隻能看著身後的兩團肉了。就看到他們由白變紅,由紅到紫,再由紫到黑,最後烏黑中又出現一條細細白印子,在整個棒痕的最下麵。而那兩團肉的形狀也由圓到扁,由扁再到圓,然後起了褶子,漸漸就是起了高低,一開始高低還是起落分明溝壑鮮明的,到了後麵慢慢高低之間的層次沒有那麼強了,越來越連綿起來,後來就成了一個烏盆底,扁扁的中間有一條縫分成兩邊。
朱宸這會兒卻讓人換成了笞。笞要比杖小和輕很多,官府衙門審案子中經常用這個,有人打了上千下也依舊沒有什麼事情。但詔獄很少用,也許是覺得小打小鬨的如同隔靴搔癢實在沒有顯示出皇家的威嚴。陸炳儘管心中詫異,但也把手中換成了笞。細笞在那烏黑圓盤上敲敲打打,一會兒就看到盤麵上有了一條條裂紋,裂紋中有暗紅色的血流出來,與烏黑的背景混成一體,若不仔細辨彆也不知道那是在皮上麵還是在皮下麵。
輪到陸炳,他也隻好上前,就見那個破落不堪的烏盆底在他的笞下麵忽然笑開了一個大的裂口,血流出來一些,還清晰的看到裡麵的肉條理分明的在笑口裡麵,又哆哆嗦嗦的抖動著。像是一張嘴被敲掉所有的牙齒,再被碾磨掉舌頭,卻毫不在乎的張開著,一抖一抖的笑著,裡麵紅肉翻動,血水亂竄。陸炳看得一驚,胡亂的又打了幾下,便退下去,讓彆人上場。烏盆底一旦裂開,一下子就像戲台開唱了鑼鼓嗩呐的一起湧出來,爭先恐後的一個個綻開,不一會兒就看到一塊塊鮮肉外翻,已經看不到一塊好皮,有些像是案板上待剁的肉一樣。也不全是,因為還有一點點的微微顫動在告訴彆人這是粘附在一個活人的身上。
朱宸又吩咐彆人抬了一個半尺長寬的鐵網過來,讓人放在那待宰的肉上麵。鐵網上麵網格還算細密,一格大概有半指節來長寬。陸炳沒有見過這樣的陣勢,但知道錦衣衛所與東廠一樣時不時會推陳出新,也就在一旁靜觀。就見一些血遊到鐵網的上麵,而鐵網的下麵依舊是那可憐的案肉。
同時朱宸讓大家換成寬板子,等一板子下去,陸炳就明白了朱宸的意思。就見板子起的時候,在板子剛才落的位置,有一排肉糜細細密密的跑到鐵網的上麵,一個個突露出來像是郊外亂葬崗中亂亂的墳頭,沒有章法的冒著,唯恐將來後人發跡了找不到。陸炳忽然有一種酸味從胃中湧上來,他暗暗的調節了一下呼吸,眼睛稍微移到彆處一些。等輪到他執杖的時候,就已經是鐵網上麵布滿了肉糜,像是廚房剁的肉醬,但是廚房的肉醬卻少了血的調和。這攙著血的肉糜,倒像是匠工把朱砂和到了不均勻的爛泥裡麵,有些地方厚噠噠的,有些地方卻很稀薄還能滴答著些血水出來。陸炳上前機械的揮舞完板子,就退到一旁。等到鐵網上的肉糜堆得已經看不到一點鐵網的底子了。朱宸才吩咐大家停手。
朱宸問道,“聶能遷,你到底受何人指使?”
聶能遷在連續的責打中好不容易有了一點點的間隙,在一旁喘息著。朱宸等了一會兒,見聶能遷隻顧著喘息,還沒有開口的意思,便吩咐人用力抬起鐵網。就聽到“啊”的一聲慘叫,聶能遷暈死過去。而聶能遷身後已經是鮮紅的一個圓麵,像是踩碎了爛桃子,又被削去了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