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致知 格物致知(嘉靖六年)(2 / 2)

這個故事陸炳以前也看過,不過如今聽一個長者娓娓道出,心中如同一股清泉流過幽暗的山穀。陸炳暗暗在心中歎息,孔子是為了紀念自己的弟子,而我卻是自己剁出的肉糜,厭食也是罪有應得。想到這裡,陸炳眼睛又黯淡下去。

王守仁見陸炳歎息,也沒有多說什麼,這個皇上親派的人一直謹言慎行,頂多對不解之處提問,從不曾乾擾過自己的工作。原來王守仁以為有一個皇上的親信在身邊做事情會束手縛腳的,卻沒有想到這個青年不似皇上派來稽查的人員,倒像是自己的學生一樣一直對自己恭敬有加。王守仁又見陸炳終日鬱鬱寡歡很少有笑容的樣子,的確與自己想象中皇上的親信張揚跋扈得意洋洋的樣子相去太遠。

陸炳道,“我有一些疑惑,不知可否請教先生?” 王守仁寬厚的笑著點了一下頭。

陸炳問,“不知先生對錦衣衛所中的詔獄如何看待?”王守仁道,“人若存不得已之心,如財貨不得已才取,女色不得已才近,如此取財貨女色乃得其正,必不至於太過矣。”

陸炳道,“眾人垢惡甚多。” 王守仁道,“名與實對,務實之心重一分,則務名之心輕一分。”

陸炳問,“若一心務實可好?” 王守仁道,“全是務實之心,即全無務明之心。”

陸炳問,“何為明?” 王守仁道,“隻念念不忘天理,久則自然心中凝聚。”

陸炳問,“若紛紛擾擾,如何能見?” 王守仁道,“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陸炳問,“知善而行惡呢?” 王守仁笑了笑,拍了拍陸炳的肩,道,“孩子,若木之根為善則果為善,何必執著於枝乾?”

陸炳跪下泣道,“老師。” 王守仁扶起陸炳,道,“不可。孩子,你身負代問之責,豈可認我為師?” 王守仁又輕輕拍拍陸炳的肩,向陸炳寬厚的笑著,然後才點點頭,轉身而去。

陸炳再次跪地而泣。冷冷的滿月將銀光灑滿青磚,方正的院子像一個寂寥的囚籠,四周的杉樹在院牆的陰影下像一個個緘默而冰涼的守衛。隻有銀杏樹還在夜風中沙沙作響,一片金黃的葉子緩緩飄下,落在這個哭泣的少年肩上。錦衣衛,多少生命才換來的叱吒,多少鮮血才換來的錦衣?彆人那一份小心翼翼的後麵又多少是真誠?虛妄的垢惡,本性的善念,一遍遍鞭打著這個文弱的少年,他隻能在冷冷的院落中哀哀的落淚,甚至失卻了哭泣的聲音。四周溢滿的是流言的毒,良知的刺,窒息而青澀的癡戀。為了那份癡念,願意義無反顧的去沉淪。在沉淪的中間,那柔軟的心卻隻能無助的哭泣。哭泣自己的無能為力,也哭泣自己一點點被其他拋棄。那麼等到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的時候,是否還能記得有一個人願意寬厚的笑著,願意叫自己一聲孩子?也許他的微笑不能溫暖冰冷的夜晚,但猶如那小小的銀杏葉一樣至少可以帶來一抹金黃。在日後黑夜的行路中,點燃一盞小小的桔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