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爾反爾 出爾反爾(嘉靖二十四年之三……(2 / 2)

後麵的痛一點點的升騰起來,朱厚熜也沒有氣力再去胡思亂想。不知道陸炳什麼時候才算出完了氣,才可以饒過自己。朱厚熜為了減少自己一些疼楚,在心中慢慢的數起來,“一,二,……”

這個麈尾的白玉炳被雕成竹節的樣子。朱厚熜原甚是喜歡,因為覺得它既占了玉的脫俗又有了竹的清雅。但此時,朱厚熜似乎每數一下就看到一根翠竹從根部被折,然後劃過長空,撲倒在地。那敲擊在自己身後的聲音就如同竹子被折倒的清脆,後麵竹枝葉呼嘯過風聲也都清晰可見。身後如同承著竹落的大地,除了落下時的顫抖之外,疼痛也如同揚起的塵土一樣四處飛竄。陸炳打人真的很狠心,尤其對自己,朱厚熜暗暗的想,早知道當時應該讓他致力學文不學武。朱厚熜數到“十五”的時候,覺得後麵都痛成一片了,乾脆也不數了。就聽著耳邊,竹折聲,呼嘯聲,落地聲連成一片,眼前再也沒有那竹子一根根跌倒的俐落了,隻覺得滿林竹子鋪天蓋地亂成一團的傾折和撲倒了……

朱厚熜在疼痛中騰雲駕霧,回頭準備偷偷看一下陸炳,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陸炳已經坐到桌前慢慢的喝起茶來。朱厚熜以為陸炳氣消了,忍痛急急的穿好,湊到陸炳麵前道,“這茶已經冷了,我讓他們奉新茶上來可好?”

陸炳卻說,“茶冷了正好。濾去了香味,苦味反而清麗了。”朱厚熜有些不信,就著陸炳手上的杯盞喝了一口,覺得澀感充滿口中,便道,“你騙我。”

陸炳不理朱厚熜,幫自己又倒了一盞,慢條細理的喝了幾口,然後放下杯子,又走到床前,眼睛示意了一下床上。朱厚熜本以為一切都已經結束,還有著幾分偷喜,結果見陸炳又站到那裡,不禁叫道,“為什麼你要這樣子?你剛剛不是……”朱厚熜一邊不斷高高低低的聲辯著,一邊卻走到了床前,然後無可奈何的趴下了。

當後麵再次露在外麵的時候,朱厚熜心中道,陸炳就是欺負我心軟,我大人有大度。陸炳見朱厚熜再次趴下,反倒走到桌前,拿起那盞剩茶又吃了一口。朱厚熜見陸炳又喝冷茶,不禁道,“冷茶對脾胃不好,需用五臟六腑去暖,容易鬱結,……”朱厚熜忽然覺得自己現在這個姿勢講這些實在有些荒謬,便住了口有些惱的瞪了陸炳一眼。

陸炳聽了朱厚熜的話,放下杯盞,冷冷的斜了朱厚熜一眼。朱厚熜見陸炳又走近了,心道,你這個狠心的喜怒無常,明明放過我的,偏偏卻又消遣我……想著後麵卻挨了一下。這一下倒與原來不一樣,原來是條條杠杠的痛。現在倒好,如同被釘了一拳。朱厚熜一邊回頭一邊道,“你怎麼可以 ……”看到後麵才明白原來不是陸炳用拳頭在打他,而是用麈尾與白玉銜接的一頭在打他,隻能改口道,“這是道家拂塵用的,你若用就像原來一樣,換另一邊可好?”

陸炳用帶麈尾那邊打朱厚熜本是無意,現在見朱厚熜幾句又牽扯到修道問仙上去,乾脆不理朱厚熜,就用這邊打上去。朱厚熜見了陸炳的神色知道他不開心,反倒有些想舍了自己的身體隨他折騰,也便不再言語。後麵好似被有一個圓球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襲擊著。這還不是最難受的,最難受的是麈尾那紛紛擾擾的絲跟著在後麵不斷蠕動遊走,偏偏後麵有了一些積血和腫脹便異常的敏感,於是又癢又痛,朱厚熜實在不知道如何才好。想去擋住,又覺得為了痛楚去抵住有些失了自己的風範。而且也知道身後這個人,專於用刑,他若不想放手,就算自己阻擋了,他也不會聽自己的。所以對他討饒,實屬無用。

後麵的痛積累起來,甚至縷細綿綿的絲也成了鋼針似的。朱厚熜恨恨的想,要把陸炳閒住,這個錦衣衛頭子學得最順手的就是打他了。朱厚熜借著假想給自己一些快慰,一邊又在心底深深歎息。真的撤了陸炳的職,自己就見不到他了。權衡之下,還是願意趴在這裡任這個鋼絲鼓槌追趕自己。

朱厚熜痛得難忍不禁有些掙紮起來,有一些拂絲從後麵的中間滑過,又隨著抬起的力量從上麵猛地抽出來,猶如薄如蟬翅的刀刃割過。朱厚熜不禁伸手到後麵去擋,而緊跟著的一下卻直接敲在朱厚熜的右手拇指上。朱厚熜不禁“啊”叫出聲。

陸炳見不小心打到朱厚熜手上,倒是一愣,心下有些愧疚,便扔了麈尾,歎了一口氣,重新坐到桌前。朱厚熜趴著仔細看看自己的拇指,看不出什麼傷痕,卻殘留著鑽心的痛。這一次朱厚熜也不自作主張起來了,隻是趴在那裡讓自己休息一下,他實在不知道陸炳什麼時候會放過自己。

過了很久,朱厚熜見陸炳沒有動作,才喃喃的說,“你若要打我,直接打便是了。何苦這般打打停停的折磨我?”

陸炳幫自己重新倒了一杯冷茶,看著水波在茶盞中晃動,冷笑道,“你也知道打打停停是折磨。那你有何苦對人家關關放放?”陸炳一口一口喝著冷茶道,“你廷杖誰關誰都是你的自由,臣不敢妄議。但你若要關,也不用關了先放,放了再關的。何必空空的給彆人希望?”朱厚熜見陸炳一口一口不知滋味的吞著冷茶,心中竟跟著酸楚起來。朱厚熜沒有將自己問卦關楊爵的緣由道出來,生生的將這種酸楚吞了下去,隻是無邊憐惜的看著陸炳,反倒忘了趴著的自己才是剛才那個被荼毒的人。

朱厚熜就這樣趴著看著陸炳,當看到陸炳倒第三杯茶的時候,再也忍不住了。掙紮著胡亂遮掩了一下,就跳到陸炳身邊。真正握住了陸炳的手,朱厚熜反倒不知道說什麼好。

過了一會兒,朱厚熜才接下陸炳手下的杯盞道,“我讓他們沏一壺新茶上來。”

晚上,陸炳見朱厚熜寫字的時候,不斷皺眉,輕聲道,“對不起。”朱厚熜將筆放到筆架上道,“是我自己不小心用右手攔的,不乾你的事。”聽了這句話,陸炳反倒愧疚起來,一直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好。畢竟傷了朱厚熜的批奏疏做正事的手,自己有些理虧。朱厚熜見陸炳不語,怕他往心中去,故意說道,“今天總算知道再怎麼荏弱軟潤的物什也有剛利尖銳的時候。絲縷垂綿的麈尾是這樣。”朱厚熜故意一停,雙目流光溢彩的看了陸炳一眼道,“我們家的陸炳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