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
今天餘渺的臨床被送走了。比她小的女孩被推走的時候，大片的血從蓋布裡透出來，像小時候老師獎勵的大紅花，很豔。餘渺一直一直看著，她還以為是誰拿著大把紅水鋼筆但不知道從哪下手。
女孩的大哥從城裡滿頭大汗的趕來，他來的時候，汗都流到嘴巴裡了，也流到了眼睛裡。餘渺縮在床上，偷偷砸吧砸吧嘴，她嘗到了一點鹹味。
9：40
女孩的大哥一開始沒有注意到餘渺，他忙著打電話給誰，忙著把流到嘴巴裡和眼睛裡的汗擦掉，忙著找年輕的護士還有英明的醫生理論，他沒有時間張望四周，去理會不相乾的，和他妹妹生著一樣的病的年輕女孩。
隻是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突然就在餘渺麵前停了下來，像是認識餘渺那樣直直盯著她。其他人覺得可能是因為餘渺突然把茶杯打碎了讓他注意到了，或者是他突然抽出了忙碌的耳朵，聽見餘渺呢喃的“綿羊”聲。
女孩的大哥就那樣盯住餘渺很久很久，護生和警官剛要提醒他時，他“撲通”一下跪在了餘渺的床邊，餘渺的麵前。
11：00
餘渺也被送走了，被送進了另一道陌生的鐵門裡，這裡隻有單獨的一張床。
女孩的大哥坐在他的對麵，他衝餘渺勉強的笑著，眼圈還紅著，抖著嘴唇哽咽地問出一句：“嫂子，你....還記得我嗎？”
護士奇怪的看著房門裡，不知道為什麼糊塗的歡快的孩子突然地就流下淚來。她急忙把男人拉出來，請他到了醫生辦公室去。
那天男人很久了才從辦公室走開，他背著妹妹的亡故和戰友的英魂沉默地離開，經過某扇鐵門時，也片刻不回頭。
6：45
今天的醫生很奇怪，很久都沒有喊開始。新換來的年輕醫生站在餘渺麵前一直不停的抖著手，時不時抹一把眼睛。
“我叫餘渺！渺小的渺！”
餘渺怕小醫生不知道該怎麼辦，提前開了口。但不知道為什麼，這個難過的男孩像是一下子受不住一樣，立馬轉身就走了出去。
7：00
餘渺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今天沒有人來推她，沒有人來幫她治療生了病的腦袋。她慢慢地摸摸路過的護士的衣角，指著自己的頭----“病了......要綿羊........嘿嘿”她儘力地展現笑容，展現乖巧，恐懼拋棄。可是護士隻是深深地看著她，不做言語。餘渺突然感覺到一陣心慌，她趕緊握緊護士的衣角，糾結了好一會，然後突然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試探：“姐姐，我今年29歲......請，不要拋下我....”
凶狠的護士第一次在鐵門裡變得年輕，她讓餘渺躺下，讓她睡著，然後沉默著走了出去。
餘渺的故事是那個死去的女孩的大哥說出來的。
他開口時，屋子裡隻有講述者紅著眼眶。
他離開時，所有傾聽者都在流淚。
其實餘渺的故事開頭很簡單，雙親去世的女孩照顧幼小的弟弟，她有很多工作，吃很多苦。
然後，年輕的女孩遇到年輕的男孩，他們相愛。
男孩很有抱負，誌向報效祖國，他堅決的報考軍校，女孩也很支持他。他們在很小的房子裡籌劃未來，憧憬以後。後來車來了，把男孩接走了，隻留下了女孩。吃了很多苦的女孩像沒有擁有過他一樣繼續有很多工作，吃很多苦。
隻是這對男孩和女孩或許天生多舛，即便他們並不自苦，也得不到上天的垂憐。
女孩在男孩走後的第三年裡收到了他的死訊。
她平靜地接受了現實。隻是在某一天推下了所有的工活，拉著弟弟，一家一家的在親戚門前跪下，沒有哭喊，沒有流淚，就是跪下。
後來，女孩把弟弟送出去了，應該是心善的人家。女孩把攢下了很久的錢塞在了收養弟弟的親戚懷裡，衝那家人連磕了三個頭，然後安靜的離開，隻留下了不會說話的孩子在身後痛哭。
那之後，女孩還是吃著苦，悄無聲息地活著。
然後，到了某一天，女孩走到江橋邊，躍了下去。
女孩知道自己一生不幸，她在病房裡醒來了。擅自的好心人把她救起，等著她感恩戴德，然後自己瀟灑離開。但他不知道女孩永遠付不起病房的費用，所以女孩的沉默刺傷了他的善心，他驟然狂怒，破口大罵，然後拂袖離去。
醒來的下午，收養弟弟的親戚來了，但來時沒有弟弟。
弟弟死了。那個很小很小的，剛會走路的寶貝死掉了。
女孩衝著那一家人像那天一樣跪下了，不過是被踢著腿彎，重重的跪下去的。親戚們恥於望向女孩看穿一切的眼睛，他們告訴所有人，女孩瘋掉了，她竟然帶著自己的弟弟跳江，簡直不可原諒。
親戚們在網上替女孩籌著善款，然後女孩被送進精神病院，所有人的偽善得到豐盈，故事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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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孩名字叫明陽。小小的寶貝說不清話，總是在女孩的懷裡念著“綿羊、綿羊......”
那時候，他們從不自苦，暗沉的日子也泛著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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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
“好，開始吧。”
“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家住什麼地方？爸爸媽媽叫什麼名字？”
“我叫餘渺！渺小的渺！”
“然後呢？”
“綿羊！”
“........”
7:30
女孩直直望著窗子外麵，陽光很刺眼，刺得她不自覺落下淚來。
她努力睜大眼，好像光的儘頭她看見了男孩青澀的臉。那時他們第一次見麵，男孩害羞的問她的名字。
“你，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餘渺。”
渺小的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