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五嫂子還是個姑娘，正到了念高中年紀。作為家中的老大，儘管她是個女孩子，但也還是要像男子一樣負擔起養家糊口的責任的。

家裡弟妹眾多，年紀又小，父親幾輩都是農民，封建思想嚴重的很，總覺得女子讀書無用，男子讀點書才是正經，所以死活不上五嫂上再上學了，把錢省下來上兩個弟弟去念書。

可惜，兩個弟弟隻知道玩，根本沒有念書的心思，而五嫂非常想上學，父親就是不鬆口。母親祖上是讀書人家，自己深知讀書的好處，可是她也勸不動頑固的老封建父親。

看著家裡所剩無幾的存糧和破衣爛衫的孩子們，母親抹著眼淚勸五嫂道：

“孩子，要不然你就跟你們老師說一下吧，咱們這學期先不念了。去年年景不好，莊稼收成太少，剩下的糧食是鐵定吃不到秋收的，咱們得先想辦法活下去，才能再想念書的事情啊！”

母親說的不無道理。五嫂是個懂事的孩子，她明白家裡的難處，便點頭答應了。

開學後，她便去學校找到老師，把家裡的情況跟老師說了，五嫂子天資聰慧，又非常用功，老師自然很看重她，可是麵對這樣的家境，老師也無能為力，便送給她兩支鉛筆，又找了幾本書，好好的安頓了一翻，無奈地看著她離去了。

此後，五嫂便每天帶著弟弟妹妹們一邊乾活，一邊拾一些可以賣錢的破爛，一有點空閒就看書識字自己學習。

每隔幾天，她都會趁著去賣破爛的機會去一趟學校，把看完的書還給老師，再從老師那裡借來新的書去看。老師也會把最近講過的學習內容講一講給她聽，能學一點兒是一點兒。

就這樣，半個學期結束了，五嫂還是沒能回到學校。

地裡的田苗雖已經半腿高了，但離收割還有一個多月，家裡的存糧眼見著就要沒了，連田間地頭的野菜都基本村裡人被挖光了，村裡不少人家都出去跟親戚們借糧去了。

五嫂家吃飯的人多乾活的人少，可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孩子們餓肚子。母親思慮來去，還是決定帶著五嫂去娘家大姐家借點糧去。

母親的娘家人在本縣的就隻剩下這一位大姐了，在離五嫂家有將近一百裡路的另一個鄉上，其他的兄弟姐妹都在前些年鬨災荒的時候跟著外祖父舉家逃荒到了外地。

母親再沒了依靠，就剩下百裡外的大姐還能指望得上。冬天的時候，大姐還來過信，讓母親天氣暖和了得空的時候去串門，正好家裡還有些孩子們穿小了的舊衣物，可以帶給孩子們穿穿，或者拆了給孩子們做鞋子。

母親和她的大姐每年總會有個書信來往，她知道，大姐的兒子念成了書，如今算是吃上公糧，日子比以前寬裕了，大姐從來都很疼惜妹妹，現如今父母兄弟紛紛奔走外地，她也隻剩這個妹妹最親近了。

母親於是收拾好簡單的行裝，裝了一天的乾糧和水。父親每天都得早出晚歸乾活，也顧不上照看孩子。東西準備好後，又給二女兒千叮嚀萬囑咐，這幾天要照顧好幾個弟弟妹妹們。

母親合計著順利的話三天就能回來，萬一路上有啥耽誤的，家裡剩下的乾糧，省著點吃還能勉強撐個四五天，那時候母親便肯定回來了。

第二天天還未亮，勉強能看得清屋裡的物件擺設，父母便都起了床。

母親拿出自己最體麵的衣服穿起來，取出年前大姐托人給捎過來的她家孩子衣服給五嫂穿上，又摸出一節新頭繩仔仔細細地給五嫂把頭發紮好，這才帶著五嫂和父親一道出了門。

父親把娘兒倆送到了村口，一句話也沒有說，目送著她倆上了路。

母親帶著五嫂走了幾十米，回頭看了一眼，見父親還站在村頭望著她們，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事似的，讓五嫂先等著，便急急地往回走去。走到父親跟前，她從包袱裡摸出一塊乾糧塞進父親的手裡，說道：

“這塊乾糧你帶回去吧！”

“出門在外，口糧可得帶足，還是你拿著吧！”

父親看了看那塊不大還發黑的乾糧，又塞回母親手裡。母親推了回去，說道：

“還是你拿回去吧。我們一天就走到了，不用帶太多。家裡剩下的乾糧也沒有多少了，這點乾糧你帶回去，和孩子們省著點吃吧。”

父親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站在村口一直看著母女倆走出了有百米遠，才下地乾活去了。

母親領著五嫂走了近一個小時，天已經放亮了，太陽還沒升起來。雖已是初夏時節，清晨時分還是有那麼些冷的感覺，但母親和五嫂已經走了十幾裡路，身上早熱火起來了。

“閨女兒，走累了嗎？”母親關切地問道。

“媽，我不累，我能堅持。”

五嫂很堅強的說。以前她跟著母親去過大姨家，隻不過那次有幸趁了人家順路的牛車，這次不知道能不能有這樣的好運氣。

母親領著五嫂，在路邊一處乾淨的地方停下來，然後摸出一小塊乾糧遞給五嫂說：“咱們稍微緩一緩，你吃點東西吧，路還長呢，咱們得拉均走，趕到天黑就到了。”

五嫂接過乾糧就著水啃了一口，未見母親一起吃，便問道：“媽你怎麼不吃啊？”

“我剛起來的時候吃了幾口呢，現在不餓。”母親笑盈盈地看著五嫂接著說，“你趕緊吃吧，吃完了咱們該上路了。”

日上三竿，母親和五嫂已經走到了另一個鎮子上，一路上隻碰見廖廖幾人，連鎮上都看不到幾個人影，僅有兩家鋪子開著門，大概人們都在下地乾活了。隻有中學的教室裡，一陣陣的讀書聲隱約起伏，勾的五嫂心裡一陣陣的難受。

她一邊走，一邊不時地轉過頭朝校園裡頭張望。現在坐在裡麵的人，個個都是她羨慕的對象，無論如何，他們現在都身在學堂，而她卻隻能在老遠的地方張望，期待著能夠早日重回校園。

母親自然明白女兒的心思，便安慰道：

“孩子，這回從大姨家借到口糧回去之後，你就去學校念書吧！這都耽誤了半個學期了，去了就要更加刻苦努力把落下的功課補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