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體有這麼差嗎?
五十嵐沙笑緊接著想到在他們在天台時自己的否定,日野映人失望不解的目光。深刻難忘,她發現原來自己也有操縱彆人情緒的能力,就像漂移飛旋的賽車,越是控製,越有脫離理智的快感和回歸自我的真實。
很久之前,回溯到五十嵐沙笑還不叫五十嵐沙笑,而她也還在青森縣的日子,一家三口,酒鬼父親,料理店上班的母親和自己,生存在故去的外婆留下的老屋子。
雨天漏水,雪天冷得凍骨,母親為省錢拚命從細枝末節省下幾円,事與願違,她滿心期待的種種計劃,都以酒鬼丈夫拿走所有錢去賭博告終。
“下次彆再告訴爸爸有關錢的事了。”她跪在地上將散落一地的衣物,一件一件折好。母親跪坐在角落裡抹眼淚,聽到女兒責備般的話,又無奈又惱怒:“臭丫頭,那是你的父親,要是惹你父親不開心,萬一哪天他拋下我們找其他女人了,你連這個破屋子都輪不到了,也沒有人能供你吃飯了。”
“除了你,誰還會看上這個滿身酒臭味的賭徒。”
這是無數次中的一次。家裡的積蓄被掏空,討債的賴在家裡威脅警告,蹭吃蹭喝,讓本就貧窮不能自已的家庭雪上加霜。
酒鬼父親從玄關處踉踉蹌蹌地走進來,滿身酒味,臉又腫又像酒糟似的紅彤彤,油光發亮。他在門口就聽到女兒的控訴,顧不得換鞋,赤著腳便衝進了房間,酒瓶子摔碎在地上,響亮一聲,嚇得母親直往旁邊躲。
他不留餘力地踹了一腳親女兒的後背,五十嵐沙笑幾乎是不可控製地撲倒在地上,牙齒磕到了上唇,熱熱的鐵鏽味瞬間蔓延整個口腔。尚未等她反應過來,酒鬼父親已經拽住她的腿往旁邊拖,暴力地將她按在地上,連著扇了幾個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眼前一片白茫茫。
“孩她爸,住手,不要這樣!”
柔弱的母親試圖製住,卻被甩到一邊,又掙紮著爬起來去抓自己丈夫粗壯的手臂,不讓那野蠻的力量全部攻擊向自己女兒身上,但於事無補,她的力量猶如一隻螞蟻渺小,無法撼動這棵巨樹。
幾個巴掌,被緊掐住的脖子,摁著整個人往地上撞,像個玩偶般的隨意對待著。可她不是玩偶,懂得反擊,抓住父親的手就用力咬了下去,咬合力帶來的疼痛致使他甩開了她。
酒鬼父親勾著虎背熊腰,像踢走垃圾似的猛踹著她。
母親在旁邊崩潰地哭著,她在仰天祈盼著什麼,是她選擇了這個野蠻粗暴的男人,是她決定讓降生於世的女兒認這個男人為父親,是她一次次給這個原始動物機會,是她癡心妄想他能知錯悔改...
五十嵐沙笑被揍昏了過去,又意識不清地睜開過眼睛。
雪花碎片在眼前飄忽不定,隻有酒鬼父親那銅牆鐵壁般的身體,母親的哭喊求助貫徹雙耳。
這聲音,她聽了很久,知道母親正被父親毆打著,可她已經沒有了站起來的力氣。再度醒來時,母親鼻青臉腫地坐在她的身邊,用消毒液和棉簽幫她清理傷口,她還是沒辦法站起來,隻要一動就會痙攣抽搐地嘔吐起來,抬抬手指也成了難事。
這樣的日子到何時才是個頭。為什麼是自己,為什麼是自己要成為這種父親的女兒,為什麼十惡不赦的人還不會被雷劈死,為什麼...
“沙笑,不要再惹你父親生氣了。”母親泣涕漣漣:“他現在拿走了家裡僅剩下的錢去了賭場,隻有這樣才能消了他的怒火。”
又是這樣。
拿走全部的錢,輸得負債累累的回家。
為什麼母親就是不懂,隻要斷絕了父親的經濟來源,他就沒辦法再去賭場。就算他惱羞成怒地亂踢亂踹,她也能咬著牙挺過去,就像隻要母女倆能堅持不把錢給出去,父親也不會再去輸掉她們的未來。
“乖一點好不好,彆讓父親生氣,不然他真的會打死你的。”母親哭著說:“如果連你也沒了,我的支柱就全沒了,媽媽可是為了沙笑而誓死挺著呢。”
母親淚眼朦朧。
她的腦袋疼得要被電鑽擊穿,整個身體也酸痛不已,沒有某個明確的疼痛點,她痛苦地閉上眼,任由著痛楚傳遍全身。
隻要自己乖一點,安靜一點,就能讓父親不再毆打她們兩個人。隻要自己能夠像空氣一樣不被人察覺到,父親也就不會找她們的麻煩。她愈加篤信這一能夠安穩度日的法則,果不其然父親的毆打少了很多,雖然時常冷言嘲諷,但她學會了充耳不聞。
她已經放棄了未來,將自己留在青森縣這處破屋子裡,陪同這對夫妻直到死亡那一刻。然而迎來轉機,往後兩年,母親不堪承受愈賭愈凶的父親,在一個深夜帶著她搭乘上貨車,逃離了青森縣。
不到半年,母親重病去世,年近十一歲的她被送進孤兒院。同年她被冠以五十嵐沙笑的名字,坐上汽車,第一次抵達東京,迎來新生,然而那套安穩度日的法則成了她不必回憶起那段過去的鑰匙。
CD滾完一遍後發出電流似的雜音。
再過十五分鐘是上課時間,五十嵐沙笑轉醒,摸了摸眼睛,手指濕潤,大抵是做了夢。她關掉CD機,藏進不被人找到的隱蔽角落裡。
關上器材室的門時,她突然想日野映人是不是真的很介意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