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小桔很懷念小時候看的電視劇《聊齋》。

依稀記得片頭有個老爺爺提著燈籠黑黢黢地鏡頭，配上幽幽的鳴聲，像在深夜裡的鬼哭，讓人心中一凜，繼而期待主題曲的響起。

小桔記得，當初是很愛看的。而現在，除了一點懷念的心情都沒有，她還很害怕。

這座賈府實在太像鬼宅了，就連陽光也怕了它。

像長年匱乏關懷的棄兒，它不僅低暗，陰森，詭異，就連引路的下人們，走起路來都是飄著的。而且，這種飄逸還缺乏節奏，一會兒快一會兒慢。跟隨的人們永遠也無法看清楚，也永遠想象不到。

初來的人不可能適應。即便是作為自己人的黛玉也被嚇著了。周圍傳來那些呀呀的低泣聲，她不知那是畫外音，隻當有誰在哭。沒留神領路的婆子們，以致於這些老太太前一刻還在身旁，忽而就躍上台階，再忽而又前行一丈，就像被風吹跑了似的。

我要回家，我不玩了！

既來了這兒，想跑是不可能的。小桔就像一口吞下雞蛋似的噎在那裡，不敢亂動。

前麵的黛玉卻還在走。

該佩服她到底是小姐，也生性好強。雖然不曾看清，卻絕不肯被人小瞧了去。大概她深知這賈府是高門大戶，哪怕走路都有規矩，若想不被人取笑，還是有樣學樣地好。既然婆子如此行事，那麼她恐怕也隻好這樣做。

她很努力地加快了速度，在台階麵前站下。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在想什麼。

小桔也猜不出，但是下一秒，她的嘴巴就張成了O字形。

一，二，三！

下定決心的黛玉成功了！哦不，她失敗了！

想像兔子跳那樣一下子蹦上去的黛玉很可憐的被最後一階絆倒，歪在一邊。

雪雁是離她最近的，於是很無辜地被她壓住半邊身子。

她家的小姐份量太夠了，於是她很想忍但是沒有忍住地叫喚起來。

這下子婆子們發現了，然後很抱歉地往回跑。會和黛玉說些什麼也很容易想到。小桔囧著一張臉，也飛快地向前跑。

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她雖然不喜歡這條“帶魚”，見人遭難還是得幫一幫的。再者，她是隨她入府的，就算不一定分派給她做丫頭，也不方便得罪人家。

一心隻想著寶玉的小梅動也不動，竟然還咯咯地笑個不停。

這條“帶魚”大概會很想死吧。小桔搭著她的胳膊，看麵上的筋一抽一抽的，半句話也沒有。直到她把身子轉過來，峨眉倒立擰了一把。小梅頓時嚇得停住，不敢發聲。

這不是處置下人的時候，隻好等會兒再算賬。接下來，黛玉被婆子們好生寬慰了一番，由人扶著，故作端芳地歪著腳進去。

顧大局，定風波還是要先見賈母。這是婆子們為了私心哀求勸慰的結果。雖然她們也著實不明白，因何這位林姑娘放著好好的路不走，非要跳台階。

黛玉沒臉說清楚，又不能不答應她們，她於心有愧。

為了將她從地上拉起來，六個婆子當中有五個因為用力過猛都摔倒了。她隻好含怨，將私心放下，先見賈母要緊。

小桔小心地托著黛玉的手，暗暗鼓勵自己“不怕”。她算是膽大的人了，看恐怖片也沒這麼酥過，見著那道烏暗的門簾，隻一眼，就覺得怯怯的。

周圍的低泣聲越來越強了，仿佛在提醒她不要靠近鬼屋。

簾子終於被守門的丫頭掀了起來。

小桔鬆了一口氣，終於可以不必再跟下去。

被黛玉怨恨著的小梅還在院子裡罰站，她想等下可以幫忙去看看情況，怎麼說她們也是一起來的，小梅不好過，她也不可能幸免。

但是她想錯了。這道掀開的簾子，居然一直就這麼敞開著。

原來是賈母心疼黛玉麵紅氣喘，故意要讓她透氣。

那些婆子們倒也貼心知道是黛玉等會兒要處置的人，特彆指定了一個角落，教她站著。而小梅，為了教她醒覺同情心，就在原來的位置，當一枚“樹樁”。

小桔的角度還不錯，她的好奇心迫使著她悄悄地窺望著屋裡的一切。

87版看過不少遍了，她當然還記得，賈母和黛玉相見時的悲喜交集，她還記得曾經為此感動地哭過。

如今到了轟雷，見識了這位“帶魚”的模樣，她想再看看，慈祥可親的老祖宗。

這一望不要緊，小桔趕快捂上了嘴。

她被嚇著了，可是，又快要笑死了。

這個這個，好像國產動畫片《天書奇譚》裡的狐狸精姥姥。是的，沒有錯。就是這位！簡直像極了！而且，這位姥姥正在擒住黛玉的下巴，擰眉端詳，仿佛檢查牙口的人販子！

小桔被突然冒出的念頭弄得既興奮又慚愧，她感到不應該這麼無恥地腦補當中的關係，太猥瑣了，賈母終還是以悲憫示人的。聽，沒多久，她們就抱在一處哭了起來。

這回黛玉終究能夠如願以償地拿袖子擦鼻涕了。而且，這邊，三三三春也來了。

沒有九春，是三春。

何以變成三三三，當然是因為小桔被她們雷死了。

遠看還以為是那些上了妝唱戲的，小桔正在想為什麼在這種時候唱戲。及到近時，聽著賈母對黛玉說“三位姐妹”，才知她們是三春。她很想看仔細些，奈何心裡壓強太大，終究不敢，隻得眼睜睜地放她們進去。

隻見這三位，伴著咯咯咯皮笑肉不笑的笑聲，頂著滿頭銅錢，妝容簡陋，動作卻花枝招展地進得屋來，向老祖宗請安。

黛玉心中自然吃驚，三春也是陡然驚竦，各自把那聽聞中的好感去了一半。

不過家教到底還是有點，雖然心裡不舒服，咯咯咯的笑聲卻是不曾停下，意在營造和睦之氣氛。

你來我往敘了幾句，快要沒話說了。正在犯難之時，自有人來湊熱鬨。

小桔知道怕是鳳姐，臉也不敢看，將頭一低。

鳳姐不知為何，竟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大概是為了體現林妹妹來了她很喜歡，借此討得賈母歡心。可是未免笑得太過了，咯咯咯咯顯得好假。小桔聽那笑聲，像是隨時隨地都能背過氣去，因此越發不敢抬頭，隻盼她快些過去才好。

小桔自然不知，這是在房中教平兒拿著雞毛撣子咯吱了半天胳肢窩才引起來的，方能持續到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