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歌，來喝點水。”一個清和的聲音響了起來，我慢慢回轉頭來，一張清秀俊朗的麵龐出現在我眼前，紅潤的唇，彎彎的眉，一雙永遠帶笑的眼。見我回過頭來，他笑眯眯地送上了一碗冒著熱氣的清水，“快喝吧。”

我微微一笑，“謝謝你了，洛輕。”他微微一笑，卻不離去，隻是站在一旁等我吃完，我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就揚脖兩三口喝了進去……好難喝，喝了這麼多次，這味道依然令我有些惡心，一隻手伸了過來，遞了顆野果給我，又順手拿走了我手中的碗。嘴裡慢慢地啃著微甜的野果，看著洛輕，我還是覺得這是一場夢，隻等我醒來就仍然跟阿爹、海叔撒嬌，跟哥哥鬨脾氣，還有他，雲曉。他的琴真好。當我尋至湖邊，驚動了他，琴音嘎然而止時，我就感覺心裡有什麼東西逝去了，空空落落的。看著他修長的手指溫柔的撫過我的琴身，皎潔的月光透過密密的樹葉落進他澄淨的眸子裡，如扇的睫毛輕微的顫抖著，我竟有一種滿足感，仿佛他就是那個我等待已久了琴瑟和鳴的人。我握著玉配，掌心觸摸著花紋，慢慢清醒了過來，是夢就好了，而不是這個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心臟一陣熱流滑過，我忍不住用手抓緊了胸前的衣裳，又做了幾個平緩的呼吸，把那份疼痛壓了回去……又回到那個似乎就是離彆的日子，哥哥在阿爹房門口跪了一夜，阿爹終於鬆口，卻說不做官不結官親。不做官，我還能理解，阿爹年輕時也熱枕考取功名，做了官才體會到官場的黑暗，後來索性辭了官，不再過問世事。官親，指的與官家結親。那女子衣著華麗，就連仆人穿著也不比莫合有錢人家差，想必出自大戶人家。難不成阿爹擔心哥哥入贅？可是，不做官，不入贅，人家還有什麼理由把女兒嫁給哥哥啊。學著戲文裡，窮書生和貴小姐私奔嗎？這些哥哥考慮的不必我少，但他還是應許了，聲音裡有著從未有過的堅定與滿足，眼神裡也抹不去那從心底漾起來的歡喜。我什麼也說不出，也不想說，就這麼笑著看著他，全心全意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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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哥哥時，我還要些擔心。可是晌午，我就慶幸了。什麼叫天有不測風雲，就是叫你絞儘腦汁也想不到時，給你致命一擊。莫合雖然小，但這些年還是平和寧靜的，但那一天莫合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當時，我還在彈琴，隱約著聽著外麵一陣慘叫悲泣，緊接著海叔就跑回家說，強盜來了。我還沒有明白怎麼回事，脖子上就挨了一掌，人軟軟地摔到在地上，最後的意識是聽到阿爹說：“把她放到河裡，給老天爺決定吧。即使死也不能這種背德死法，浣兒……”阿爹喃喃不絕地輕呼著娘親的名字，似乎要把這些年所有的忍耐、無奈、鬱結都傾訴了出來。

迷糊中覺得很冷，搖了搖頭，張眼看看四周有些昏昏暗暗的，猛地驚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躺在草叢裡。還沒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一股熱氣朝著我的麵龐呼來。我心裡突地一跳，下意識地反手揮了出去，“啪”的一聲清響兒，自己的手已經重重地打在了一個人臉上，我猛地張開眼看去，一個人正愣愣地站在我跟前，我用力眨了眨眼再看過去。他正用手扶著臉，張大著嘴愣在那兒，臉上還帶著關切，見我驚恐的望著他，下眼瞼不住地跳動著。他一愣，目光頓時柔了起來……

自失地一笑，我深深地呼吸，他就是洛輕。他被我打的顯得糊塗了，但我顧不得解釋什麼，問他莫合怎麼走。我心裡大概知道些什麼了，也不打算他會知道什麼，莫合本來就小，他知不知道有莫合的存在還是個問題。不見棺材不掉淚吧，我直直地盯著他的眼，一眨不眨，他麵容一暗，一抹惶恐滑過眼底，眸色越發黑得不見底，低低地說了四個字“化為灰燼”……“化為灰燼”這四個字仿佛利箭一樣，一隻接一隻射穿了我的心，覺得五臟六腑都血淋淋了，突然想放聲尖叫，想大哭，想失憶，想讓他把話收回去……他又喃喃地說了一句，我的耳朵都聽不清，可心裡卻明白得很，若非不得已，阿爹不會把我丟掉河裡，任我自生自滅。

眼前一片昏暗，什麼都是模模糊糊的，可阿爹和海叔卻依然清晰地浮現了出來。洛輕一個踏步偏了身子坐在旁邊，將我緊緊地摟在了懷裡，原以為我應是滿眶的眼淚，伸著袖子往我臉上一抹，卻發現臉上眼中乾澀得如打雷前的屋簷，隻有潮濕的感覺。忙又輕聲地哄我，說哭出來就好。我心思一滯，哭聲也弱了下來，抽泣了兩聲兒，“你怎麼知道我沒哭……”嘴裡喃喃地說了一句，自己的耳朵都聽不清，可心裡卻明白得很。沒有人能看見我的眼淚，因為我沒有眼淚。他也不再安慰，隻是抱著我輕輕地晃動著。過了會兒，他低低說了句“老天爺不給你眼淚，就是舍不得你吧。”我想哭的感覺就迅速煙消雲散了。不管老天爺仁慈也好，殘忍也罷，我都得活下去，我還有個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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