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五湖四海的青年才俊聞言後,在穀雨那日如浪濤般湧向魏都永安山。
但誰人能料,學堂之名最後會被提為平平無奇的“永安”二字。
而為永安學堂寫下這千古之名的,正是九五之尊的魏朝皇帝趙淵民。
踏進聽雨樓時,沈憑嗅到從圍爐中煮開的茶香,繞過屏風,一眼便瞧見湖邊長廊下坐著的人影。
屋內早早便點了燈,光芒落在眾人身上,將腳邊的影子拉長,而那盤坐在廊下的獨影,除了茶棋相伴彆無他物,看著竟讓人生出一絲孤獨。
趙抑循聲看來,兩人對視的雙眼含笑。
沈憑上前欲行禮時被攔下,隻見趙抑朝身側的侍從招手,侍從聽令上前,走到沈憑麵前拱手作揖,玄色束腰勁裝襯得他身形高挑矯健,一舉一動利落乾脆,瞧得出是訓練多年的高手。
麵對陌生人的行禮時,沈憑神色帶著意外,疑惑看向坐著的趙抑。
趙抑笑了笑說:“這是本王的近衛楊禮,日後便為你所用。”
聞言,沈憑朝楊禮頷首回禮,並未著急去謝恩,而是打量片刻後,才不緊不慢撇開話題道:“聽聞王爺有急事召見臣,臣徒步前來耽誤了時辰,還請王爺恕罪。”
趙抑沏茶的動手頓了下,用木鑷子將茶杯夾起輕置對麵,溫聲說:“無妨,是本王來早罷了。”
他放好杯子,轉頭看了眼楊禮道:“先退下吧。”
楊禮頷首道:“是,王爺。”
屋內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屋簷上凝結的水珠打落在湖麵,兩杯清茶在趙抑的手中沏好。
他放下木鑷子說:“坐吧。”
沈憑頷填了他對麵的位置,注意到這座樓閣在雨天裡的玄妙之處。
深藍的夜色成了幕布,讓人看清樓外的雨水如細絲在空中密密麻麻斜織著,飛簷的細雨如線如珠簾滑落在眼前,他心裡不由感歎,古人的烹茶聽雨竟可以如此閒適雅逸。
他從雨景裡回過神來,轉眼對視上趙抑沉靜深幽的眸光。
刹那間,沈憑仿佛置身在聽雨樓的湖水中,絲絲沁涼的感覺拂過周圍,即便身處黑暗也能感覺到溫柔,讓人會忍不住主動靠近,同時又會止步於對方的身份地位上的壓迫,為這種忽遠忽近的距離感到窒息。
趙抑打破這陣沉默道:“茶涼了。”
沈憑的眸光蹙閃,緩緩垂頭看向麵前的茶杯,抬手端起後抿去一口。
馥鬱芬芳,甘潤醇厚,入喉順滑,是好茶,他忍不住將其喝完。
趙抑見他放下茶杯時,提起手中的茶壺至他茶杯上方,他溫柔的聲音也隨著茶水聲一並傳來。
“為何拒絕我給你的近衛?”他道。
沈憑抬手在茶桌上連續輕敲三下,道:“若是為了嘉獎永安學堂之舉,臣以為,那不過是做了本分之事,既是本分當做,豈又能受王爺如此恩惠。”
一旦他今天接受了近衛賞賜,便是認了自己是璟王心腹之人的流言。
續上茶後,趙抑收回茶壺卻並未喝茶,而是看向一處烹煮的茶爐道:“永安學堂能一舉成名是你的功勞,又何須推脫?”
沈憑順著他的視線看向燃燒的火苗,“臣端不住天下才子的熱情,即便被世道慢熬也是心甘情願。”
“你要當零星之火。”趙抑轉頭凝眸看他,“又可知仍會燎原。”
沈憑輕輕一笑,道:“倘若真如此,乃天意所指。”
如果穿越是為了走這麼一遭,老天爺要他在這個時代活出另一番人生,那他隻要能活著,也堅決不做曆史長河中的泛泛之輩。
反之,他更盼著活在當下。
趙抑眼底閃爍了下,因他這句話沉吟了半晌,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眸將眼前人看了遍。
良久,他竟又說起了那句話,“幸仁,我不認識你了。”
哪怕他今天仔仔細細端詳下來,依舊還是一無所獲。
沈憑轉頭看去,目不斜視道:“臣擔不住位高權重的重負,自然不會是王爺命定之人。”
“命定之人。”趙抑捏起茶杯在手,垂眸一笑,“你可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