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喜歡吃葡萄味的，小姚喜歡草莓，大皮……大皮喜歡……”糖果店裡，一個嬌小的女孩子在琳琅滿目的糖果前絞儘腦汁地思索著。

“啊……大皮喜歡檸檬味的！”女孩子開心的叫起來，驚得對麵正專心記賬的收銀大嬸筆尖狠狠一顫，在潔白的紙上留下一道刺眼的線條。

“該死的！”大嬸低聲咒罵著，極不情願的接過一堆花花綠綠的糖果，僵硬的吐出幾個字 “28元。”

鈔票遞過來，她下意識地抬頭，女孩子已經抱著糖果走出店門。褪去了慍惱，她極輕的歎了口氣，已經很少有這樣的孩子來買糖果了……

今天是平安夜，是點亮聖誕樹，一起吃糖果的平安夜。

天空退去了晚霞的金色，染上一片暗沉。艾彼抱著一袋子的糖果，樂嗬嗬地在街上閒逛著。廣場傳來聖誕節的歌聲，教堂的鐘塔莊嚴而又肅穆地踏著它的步伐。很多店鋪都關門了，櫥窗裡偶爾有幾棵聖誕樹，金色包裝的禮物和表情滑稽的小醜空洞地注視著櫥窗外來來往往的行人。

艾彼低著頭慢慢走著，暗自思忱著要不要拿幾顆糖果放到安子的襪子裡。安子、小姚和大皮都是孤兒院裡的孩子，平時沒有人管他們，也沒有人陪他們過平安夜，更沒有人給他們買糖果。艾彼記得她每次給他們帶去東西的時候，那樣幸福的笑容總是讓她很滿足。

因為艾彼也是孤兒，也曾在那家孤兒院呆過，也曾感受過孤獨和冷漠，直到……直桑收留了她。

“阿彼。”溫柔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直桑！”艾彼驚喜的抬起頭，眼前是一個身穿灰色風衣的少年，溫柔地對她笑著。

“直桑，你怎麼現在才來啊，很忙嗎？”艾彼笑吟吟的問道。

“嗯。”

“啊，你猜我買了什麼？”

“嗯？”

“是糖果哦，很甜很香的糖果。”。

“嗯。”

“可是我差點把大皮喜歡的口味忘了，你說我是不是很馬虎啊？”艾彼仍舊興趣不減地繼續著對話

“嗯。”

“直桑等下陪我去看他們好不好，小姚想你了。”

“嗯。”

“唉，直桑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說‘嗯’了。”

“嗯。”

“……”

詭異的對話……

好在艾彼已經習慣了。直桑很少說話，他習慣於用眼神表達感情。正如現在這樣，望著艾彼，眼裡是溢滿的溫柔和寵溺，以及，難以察覺的悲哀。

晦暗的世界裡，街道被拉得筆直，可去孤兒院的路卻有些模糊了。

走過一個商店，櫥窗裡的一個傀儡娃娃立刻引起了艾彼的注意。“啊，直桑快看，這個娃娃是不是很可愛！”

她興衝衝地跑過去貼著玻璃觀看，它穿著一件精致的長裙，一頭烏黑的長發落到腰間，大大的眼睛也專注的望著她。

背後，細碎的短發掩住他的眼睛——沒有溫柔，而是銘刻著疼痛與悲傷的眼睛。在他的眼瞳裡，有個女生欣喜地趴在玻璃上，她的頭發很長，長到腰間，一雙大眼睛眨也不眨，一如櫥窗裡的傀儡娃娃。

心的某一個地方，被扯得生疼。

不是虛幻的，是真真切切地在疼，從心臟蔓延開，把疼痛擴散。

真的，好痛……

“阿…彼。”直桑半跪於地，手緊緊地捂住胸口，輕輕地喊她，聲音有些顫抖。

“嗯？”艾彼轉過頭去，發現直桑的姿勢很奇怪。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個人可以嗎？”他吃力地問，嘴唇被咬得發白。

她驚訝地看著他，覺得眼前的直桑有些陌生。

“如果真的有那個時候，看著星星想我就好。”心臟在抽搐，直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直桑，你是第一次對我說這麼多話誒。”她怔怔的冒了一句。

他輕笑了一下，也牽動了身體內大大小小疼痛的神經。身子被痛苦壓低了一寸，他強忍著：“阿彼，幫我去對麵商店買顆糖好不好。”

“直桑想吃糖了嗎，哈，我去幫你買！”艾彼開心地打了個響指，向街對麵還閃著燈的糖果店跑去。

平安夜的街上清冷地彌散著寒氣，紅綠燈孤零零的立在路邊，變換著色彩。艾彼的臉上也褪去了最初的喜悅，覆上一層薄霧。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個人可以嗎？

如果真的有那個時候，看著星星想我就好。

……

開玩笑，什麼不在了，什麼一個人啊！她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那樣孤獨冷漠的日子，她早就受夠了！她要直桑一直陪著她，隻要陪著她就好了。

綠燈亮了，艾彼順著斑馬線向街對麵慢慢走去。

街燈在店鋪的玻璃上反射出霓虹的色彩，她恍惚地想著：剛才他，又疼了。其實艾彼是知道的，直桑似乎有著永不褪色的青春，卻擁有著虛弱的身體，而且是越來越虛弱。有時候甚至多說幾句話的力氣都沒有，也經常會沒由來地胸口痛。隻是她從來不過問，因為她知道，直桑喜歡快樂的傻艾彼，希望她傻傻的，什麼也不懂。

所以，她就一直這樣，傻傻的，好像什麼也不懂。

走到馬路中間，艾彼的手不自覺地抖了一下，抱在胸口的袋子滑落，花花綠綠的糖果散落一地。誒，她居然忘記了自己還抱著一袋子糖果呐。抱著一袋子糖果去買一顆糖果……呃，果然是她的作風。

她無奈地蹲下來拾起散落的糖果，沒有發現綠燈的光輝暗下去了。一束更強烈的燈光飛快地掃過街邊的店麵，籠罩在艾彼的身上。她下意識地轉頭，被強烈的車燈灼傷了眼睛。行人的尖叫聲，汽車飛馳起來喘氣的聲音……最後聽到的，是直桑的驚呼。

冰冷的鋼鐵將她撞翻在地，然後是肮臟的車輪軋過她白皙如瓷的雙腿。竟然沒有流血，也沒有痛覺，艾彼空空的大腦突然閃過直桑的麵影——他痛苦地跪在地上，重複著最後的留言：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個人可以嗎？”

“如果真的有那個時候，看著星星想我就好。”

視野裡是一片暗沉的天空，有什麼在她的鼻尖沁潤開來。在最後彌留的意識裡，她睜著空洞地雙眼，迎上從天而降的雪花。

啊，下雪啦。

平安夜的晚上，雪輕盈地飄灑、舞蹈，踏著靈魂的節奏沉積。

就像是一場純白的葬禮。

阿曲亞的黃昏很長，殘陽如血，蔓延了大半的天空。可不知過了多久，晚霞褪去，竟開始下雪了。

雪越來越大，驚擾了他的視線。

年輕的巫師推開窗，用手接住一片雪花，雪融化成水，竟像一滴淚。

他看著掌心的雪水發神，感覺就要發生什麼特彆的事情。

許久，走廊裡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主人。”容央推開門，臉色嚴肅，“您的傀儡，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