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隨風傾斜,風帶來混著腐爛味道的潮氣,巢湖邊上的樹林沙沙作響,有種詭秘的氣氛。湖邊拴著幾條漁船,風暈開的漣漪將船身搖晃,櫓被收在船側,隻有船體輕輕地咯吱響,沒有人氣。
雲天河望了望一片濕冷中宛若靜止的湖麵,喃喃道:“上次來不是這樣的。”
慕容紫英抬頭大約看著昆侖山的方向,在目所不能及的地方,有一座浮島於他腦中的軌跡,緩慢地移動著龐大的身軀。
再過不久就會看到了。
“師叔。”
“何事?”
那座浮島的樣子仍然罩著迷霧,在腦中無法成形,被雲天河打斷,朦朦朧朧的形態便煙消雲散。眼前還是透著潮冷的巢湖,而雲天河笑嘻嘻地指著天空。
“第一次遇到師叔就是在巢湖,師叔還記得嗎?”
“嗯。”
“那時候師叔禦劍而飛,羨慕死我了。”
“現在你也會禦劍了。”
“嗯,我想學禦劍,也想打聽爹娘的事,所以上了瓊華。後來……”雲天河有些支支吾吾,後麵的話在猶豫該不該說,該怎麼說,“後來……”
“前麵便是百翎洲,穿過那處應能見到重光長老所言的漩渦。”
慕容紫英似乎完全對雲天河的“回憶往事”不感興趣,察看四周、確定方向後便一指樹林邊上岔口,鬨得雲天河感覺在自說自話,還自個苦惱怎麼遣詞造句,尷尬地乾笑幾聲,偷偷臉燙。
“走吧。”
“嗯,就走。”使勁搓臉,想把臉上的紅給搓沒。
“……你不是要跟著我嗎?”
見他皺眉,和往常一樣,但這次雲天河隱隱約約讀出那眉心的意思。
“跟!到哪裡我都跟著!”
一群野鴨被這聲響亮的驚得飛起,嘎嘎直叫、翅膀亂撲,如同潮氣一般氤氳的靜寂被打破,巢湖稍微有些熱鬨了。
百翎洲是一個下陷的巨坑,坑中一棵大樹,樹根隆起如同小山的疙瘩,樹乾較之千佛塔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樹冠如蓋,罩住坑頂,留下坑內陰暗潮濕,使得苔蘚遍地橫生。樹枝伸及坑邊,穿入泥土之中,有些抵不上泥土的堅硬而斷,有些不僅橫穿而出還枝繁葉茂。
放眼皆綠,卻不是盎盎生機。
雲天河看著腳下的青苔,踩上去總有種粘糊的滑膩,仔細去看,濃綠中混著紅黑的斑點,一直從腳邊斷斷續續地鋪展而出,這才發現整片連綿不斷的青苔都藏著這種讓人不舒服的顏色。
濃鬱的綠,隱藏著吞噬的殺機。
如同蛛網般掛在樹枝上的藤蔓蕩了蕩,一團血肉模糊在藤上勾了一下砸落坑底,悶聲響,而頂上幾隻大鳥撲翅怪叫,俯衝而下。
雲天河想要探頭去看,被慕容紫英拉住。
“莫要去惹那些妖鳥。”指了指散布在樹枝上的巨大鳥窩,“蛋也不要碰。”
“我知道……”
“小聲點。”
慕容紫英的手伸過來,做了個掩口的手勢。他的掌心差了些許便要按上雲天河的唇,雲天河覺得那手籠了一小股溫熱,烘了臉。
兩人不再言語,聽著不時響起的妖鳥叫聲,仔細尋著可以踩踏的樹乾,時而往下、時而往上,如同爬著古怪的迷宮,繞著巨坑、環著巨樹,一圈又一圈地找著百翎洲的出口。很自然的,一人負責警戒前方,一人負責墊守後路。爬上稍高的樹乾時會伸手互相拉一把,走過濕滑的細道會互相扶一把。
雲天河難得的安靜,也難得不覺慕容紫英沉默得無趣,更難得兩個人一起走了那麼多的路。
隻有兩個人,身邊沒有韓菱紗也沒有柳夢璃,這和平時不一樣。
雲天河覺得這種不一樣有些怪,不適應,又有些莫名的興奮。興奮地想這種不一樣的情況,是不是做些不一樣的事得到的結果也不一樣?比如和平時不一樣的把師叔叫做……
“紫英……”
慕容紫英回頭,滿臉詫異。雲天河腦中的胡思亂想立時四散得隻剩一片空白,身子僵住,慢了一拍才知道要慌忙捂嘴。慕容紫英仍是看著他的窘態,他怕那視線,卻動彈不得,手一緊張將口鼻捂得透不過氣,臉憋得通紅,見慕容紫英張口欲說什麼,心中一陣擂鼓。在這刹那間,妖鳥怪叫聲起,翅膀撲騰震響樹冠,如此異狀突襲,他隻覺得鬆了口氣,滿心想著的是師叔快些轉過頭去。
無數妖鳥振翅飛起,在樹冠上盤旋成一片黑雲,樹冠抖動,“黑雲”撕裂,一隻巨鳥甩著喙邊長羽衝天而上,嘶鳴一聲又抖翅衝下,所攜烈風壓得樹冠傾斜,連巨樹都為之顫抖著發出低啞的吼聲,仿若岌岌可危。
慕容紫英回身方看清巨鳥乃“朱羽雕後”,一名少年便從另一側的樹乾蹦了過來。這下“黑雲”炸開了鍋,高低起伏怪叫一通,而朱羽雕後更是認準了獵物便拍出腥風,卷向少年。
那少年腦後馬尾隨著他奔跑一甩一甩,臉色已嚇得蒼白,沒命地飛奔,隻是再快快不過攜著腥臭的龍卷。龍卷確實如一尾盤轉襲來的小龍,一下咬住他馬尾,一下攀上他肩頭、勾了他腳底,“龍身”一扭便將他甩上半空,而朱羽雕後正等著啄他一口腸穿肚爛。
少年手腳亂舞,竭儘全力大喊:“老大!救命!”
也就這句間,雲天河一劍脫手,擦了少年身旁而過,扯了他幾縷發絲,未待他喊痛,那箭已穿入朱羽雕後翎羽當中,驚得它亂了陣腳,躲閃間將聚於身旁等著分一杯羹的鳥群撞得東倒西歪。
腥風霎時如煙絲散得無影無蹤,少年身子無了依憑便直墜而下。雲天河引弓射箭之前沒料到這茬,見那少年不偏不倚愣是朝自己摔下來,慌忙去接。這回又沒想到自己是站在樹乾上,樹乾上還爬滿滑溜溜的苔蘚,這麼個人從天而降,平地上接住都要壓個四腳朝天,更何況這處?
如今也由不得他再想,少年已是狠狠撞到懷裡,他被撞得內臟一震,身子往後一仰,慌亂中亂抓,抓到一隻手。
那手很暖,掌心有繭,五指有力。
“師叔!”
宛若抓住救命稻草地歡呼,可是身子不但沒被拉上去,反而被扯著更往下掉。
“師叔!你乾嘛跳下來!”
這一掉直掉到坑底,若不是慕容紫英喚了風靈護身,落地之前托了一托,不是砸在地上砸個骨折,也得在樹根上折成彎蝦。
慕容紫英穩穩落地,聽聞雲天河抱怨,回瞪一眼,雲天河忙暗道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