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該不會是我把師叔扯下來的吧?”
這問慕容紫英不答,轉過身去看密密麻麻的粗大樹根。樹根上的苔蘚厚得鼓脹起來,仿若覆上一層鱗片,加之彎曲盤繞的曲線,看著便若盤著無數藏頭蛇的蛇窩。
樹根間的縫隙很窄,有些地方勉強擠得進人,有些地方卻連手都無法伸入,雲天河不知道慕容紫英看些什麼,拖著仍然緊抱自己不放的少年湊過去,剛要問,妖鳥們就撲啦啦落了下來,還扯長了聲呼朋引友。
長劍出鞘,陰暗中閃過細長的光,慘叫聲起,被斬斷的羽毛飛落。雲天河隻看見慕容紫英閃身擋在自己麵前,揮劍割裂妄圖靠近的妖鳥,招式淩厲,袖擺鼓風,斷落的羽毛越過他肩頭,血腥味蔓延開來。
同伴的血刺激了妖鳥,瘋狂地撲向樹根之下,拍著翅膀搖搖晃晃擠進狹窄的縫隙,即使會被斬掉腦袋也不退縮地前赴後繼。慕容紫英不斷後退,壓著身後的雲天河往樹根的深處去,很快無法動彈,而妖鳥開始啄著樹根,一旦擴大縫隙就更往內擠入。
苔蘚被喙啄得飛濺,如同剝落的鐵鏽,緊接著樹皮裂開口子,木屑粘著汁液掉落下來。
縫隙越來越大,前頭的妖鳥已經迫不及待衝了進來,雙翼被卡出,脖子卻伸得老長,直達慕容紫英麵門。
手腕一轉,翻出個劍花,冷光的劍路染上猩紅,妖鳥的頭砸在慕容紫英腳邊,濺起的血在他衣擺暈開紅花。
不能用仙術,也不能讓劍氣太強,稍不慎將樹根毀了,隻會讓自己四麵受敵。
喘著氣,仿佛要將身體的疲勞全部吐出來地沉重呼吸,捏捏手中劍柄,感覺汗水濕潤了手掌,五指加重力道,斜提著劍。
妖鳥在耳邊嘶鳴,在眼前擁擠,都是要斬殺的妖,用劍斬殺,而自己就是劍。
——師傅所說的劍的精髓,到底是什麼?
不知為何會想到寂玄道上的那把石劍,恍惚間甚至看到師傅站在祭壇之上對著幼小的自己說著話。
師傅說:“紫英,你以後就如這把劍一般吧。”
“師叔!”
眼前的昏暗更增添了一層,混雜在泥土中的腐爛味道嗆鼻的濃烈,慕容紫英猛回過神已是身處更狹小的樹根縫隙中,麵前一臂之外有一條側身可入的縫隙口,而妖鳥正圍在縫口外不斷地啄著。
“師叔?師叔!”
“……做何?”
貼著後背的少年終於鬆了口氣,氣息吹拂在慕容紫英耳畔,他才知道這個縫隙之中是多麼狹小。
“師叔你怎麼突然呆住了?我好不容易找到這個藏身的地方,可怎麼叫你也沒反應,要是再慢點把你拉進來……”
“不能再往更深處嗎?”
經這麼一打斷,身後便沉默了。他也不催,靜靜等著。可妖鳥蠶食樹根的速度由不得他平心靜氣地一等再等,隻好暫且認輸地回過頭,卻未想雲天河氣鼓鼓的模樣近在咫尺。
知道方才雲天河是在擔心,方才自己的態度是不對,想要道歉,便第一次柔聲喚他:“天河……”
“紫英。”字正腔圓,且毫不客氣,麵上怒氣也盛。
許是兩人麵對麵容易怒火蔓延,眼神一對上更是情緒易影響,再加均是少年人,這叫陣的氣勢一拉開,你衝我一句,不頂回去豈不輸了陣勢?
“你叫我什麼?”
“紫英。”
“你該叫‘師叔’。”
“師叔總是那麼氣人!我再不叫你師叔了!”
“雲天河!”
“慕容紫英!”
兩人均忘了殺氣騰騰的妖鳥,自顧自就鬨得殺氣騰騰。誰也不願讓誰,誰也不願服輸。
慕容紫英知這次雲天河氣得有理,卻不知自己為何也氣上頭。他沒和人吵過架,卻和雲天河吵了幾次。他不是性子火爆的人,而雲天河也不是喜與人爭鬥的人,可為什麼……
昏暗中有一抹色澤飄了一下,正晃過慕容紫英眼角。
“紫、紫英?”雲天河見慕容紫英臉色有變,這時怒意也到了末端,有些心虛,“師叔?”
慕容紫英緊緊盯著雲天河身後,目及之處隻有如同發黴的墨綠色。縫隙很短,再往後頂多是更深的濃綠,濃成泥黑。自己身後是縫隙口,有著快互相擠成肉醬的妖鳥。
那上方是何?
視線慢慢拉高,手不由自主地抓住雲天河,在他忍不住要回頭看個究竟的時候猛然捏緊,痛得他渾身一震。
“彆回頭。”
這聲提醒很低沉,隻是陳述,並無警告,可配上慕容紫英加注在手上的力道,雲天河是萬萬不敢貿然回頭。不是怕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而是怕自己若不聽,真的惹惱了他。
剛才什麼也不想,氣便是氣,張口就吵起來。現在冷靜了,氣氛變了,反而覺得怕了。
師叔,我不是想和你吵架。
師叔,為什麼我們總是吵架?
明明這時候慕容紫英繃著一張臉不知道在瞪什麼,可雲天河就是忍不住去看他的眼。
去看,去觀察。
他的眼也是烏黑的,但是很深,仿佛一汪深水潭,不管怎麼看都看不見底,要是不依不饒地看下去,還可能一頭栽進去。不過看著看著,那潭漆黑有了一點色澤。剛開始很小,看不清顏色,漸漸變得很大,顏色清晰起來,鮮亮起來。
是綠色,亮綠色。
雲天河情不自禁地傾身往前想更細看,不料慕容紫英猛然一扯,哼都來不及哼便摔到他懷裡,臉整個埋在他胸前,鼻尖撞個正著,痛得趕緊轉頭吸了幾口氣,便見他長劍一指,正指了自己身後。
這才反應過來,那眼中的綠是慕容紫英在這樹根縫隙裡看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