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應該保持原樣?
從頭再來,好的應該繼續,壞的應該改正,但是現在,到底什麼是好?什麼是壞?
不敢看烏蘭,不敢看巴圖,甚至連柳夢璃也不敢看。
韓菱紗仿佛要找到能夠逃避的空隙,漫無目的地四望,卻撞上了夙瑤的目光。
那目光冰冷,不帶任何感情,隻是看著眼前的一切,仿佛置身事外。
韓菱紗認為她會一直這麼旁觀下去,她卻開口了。
“你殺了自己的孩子,不管誰水源會不會恢複,你都是殺人凶手。不會改變。”
烏蘭轉頭看著夙瑤,認為會幫助自己站在自己一邊的人,竟然對她說出如同宣判的話語。
“上天賦予萬物生命,而萬物的責任便是珍惜著生命活下去。所以那孩子想要活下來,你奪走了那孩子的命便是罪。你若不殺了那孩子,自己會因食物減少而死,你是為了活下去,也沒有錯。”
“不、不是的……我是為了那孩子不痛苦……”
“那隻是借口而已。即使痛苦,那孩子也想活下去。你奪走了他的生命,現在也為了奪走更多人的生命而要阻止水源恢複。”
沒有責備的語氣,隻是平淡的陳述,烏蘭卻無法反駁。被現實和罪惡感壓得終於無言以對,連搖頭否定都做不到。
水靈珠從無力的手臂環抱中滾出來,淚珠如雨地砸在光滑的珠麵上,烏蘭顫抖著手去抹沾濕珠麵的淚水。
柳夢璃走過來,跪在烏蘭麵前,按住她的手,覆在珠麵上。
“你的孩子沒有恨你。”
烏蘭的淚沒有停,像斷線的珍珠,不斷砸落。
“那孩子有很強的靈力,我能看到他死前的氣。他沒有恨你,很平靜地走了。”
“……怎麼……怎麼可能?我是他娘親……卻……”
“他是你的孩子啊。”
清澈的水再次填滿月牙河的河床,在月牙村彙成一彎新月。雖然綠意仍然很少,風沙還在肆虐,岸邊冒出的小草仿佛隨時要消失的星點,但是月牙河的源頭已經由一棵大樹駐守著,它懷抱著水靈珠,汩汩清泉從樹根冒出,真正的枝繁葉茂,綠意會蘇醒過來。
柳夢璃蹲在月牙河邊,和村裡的孩子們一起玩著水,即使衣裙被濺濕也毫不在意。韓菱紗脫了鞋,站在淺灘上,攜著水氣濕潤的風撫在臉上,讓她不再緊繃著臉,露出笑意。
“開心了?”
夙瑤站在岸邊,隔了些距離,似怕水花濺到身上。
韓菱紗轉過身,有些不好意思:“原來師公是來幫我們的,不是來氣死我的。”
“哪有閒功夫管你小女娃脾氣。這事完了便隨我回去好好修煉。”
“這、這事……”
“掌門吩咐你們以水靈珠恢複月牙村水源,可沒吩咐你們疏於修煉。”見韓菱紗苦著一張臉隻是陪笑沒有答應,夙瑤定定看了一會,感慨道,“想不到你們能借到水靈珠。”
“也不是說借就借得到……一開始還沒大沒小的和掌門吵了一架,最後仍是掌門大人不記小人過地開恩。”
嘴上說得甜點不吃虧,韓菱紗也就心中吐舌頭,嘴上數著玄霄的好。不知夙瑤聽來受不受用,隻見她點頭,有些心不在焉。
“若是那時我嘗試去做,而不是立馬否定,夙莘也不會走。”
“夙莘?”
“我的師妹。性子好強,不願服輸,說話也直……倒和你很像。”
韓菱紗自是記得那個性格豪爽不讓須眉的女偃師,隻是從未曾夙瑤口中聽過關於她的事,而如今夙瑤說起往日之事,更是百年難遇。於是韓菱紗隻是點點頭,不作聲,做出傾聽的模樣。
“那時,月牙村的苦情瓊華早就略知一二,派中弟子自行送水送食也不是一兩天的事,可唯一提出要向掌門借水靈珠恢複月牙河水源的隻有夙莘一人,餘人均與我一樣,認定水靈珠乃派中至寶,怎可隨意出借?何況掌門並非兩耳不聞窗外事,月牙村的事自是知曉,他不言語,我們又何以怠惰修煉操心此事?所以,夙莘看不下去。”
整個門派的冷淡,即使送水送食的行為沒有停止,但在夙莘眼中已經變為一種自我滿足、自我安慰的行為。大聲斥責同門,想去找掌門卻被最尊敬的師姐製止。沒有人和她的想法一樣,而有著不同旁人想法的她,便是異類。
“如果去借,如果再三懇求,掌門說不定是會借的。看到你們成功,就不由後悔自己的‘不做’。這種想法……和那位親手殺了自己孩子的母親,有些許相同吧?”
夙瑤看著韓菱紗如此問。
即使是問,想要答案,表情仍是那般不鬆懈地板著,而韓菱紗竟有些明白,即使是不變的表情,此時的夙瑤是想用外表的堅韌掩蓋內心的動搖與脆弱。她何曾不像夙莘一樣——爭強好勝,不肯服輸。
夙瑤緩緩抬手,一隻鷹若聽了召喚乘風而來,展翼於她頭頂盤旋。
柳夢璃仰起頭,挽起的長袖露出嫩白的手臂,如個孩童一般指著那鷹驚喜道:“木頭做的鷹!”
那隻鷹輕拍木製的翅膀,如同真鷹一般靈活,它張口,發出的不是悠長的啼鳴,而是女子的聲音。
“師姐,我走遍五湖四海,才發現世間比想像的更加廣大,就算不修仙道,一樣可以遨遊宇內、乘奔禦風,在無儘的天地間,人是那樣渺小,許多原本看得很重的東西,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所以……還是現在每天喝酒、行走江湖的日子更適合我,我們……相見不如不見,我但願永遠是你心目中那個橫衝直撞的小師妹……”
鷹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同樣的話,夙瑤隻是聽,聽那個她尋了多年的小師妹以這樣獨特的方式對她說出道彆的言語。
韓菱紗記得那個女子,如今也能想象這兩個性格不同師姐師妹如何如親姐妹一樣相處。這個夙瑤和從前那個夙瑤是不一樣的,她有著更多的感情,也能表達出更多的懦弱。
她更像一個女子,而不是瓊華派的掌門。
“師公,你的師妹一定不恨你。”
夙瑤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隻是抬手對鷹做了個“去”的動作,那鷹便在空中散做紛紛木屑,隨風落得乾乾淨淨。
“勿急,勿躁,勿自責。若你記得這三點,有什麼想做的,便去做吧。”
這番話,未點名道姓,不知說於誰聽,而她轉身禦劍而去之時,韓菱紗已是牢牢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