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喝嗎?”雲天河滿臉好奇地問。
慕容紫英忍不住笑了,指尖在酒壺口粘了些酒水,抹在他唇上:“你說呢?”
“嗯……比白水有味道。”雲天河舔了舔唇,“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喝。”
“一樣。”
“嘿嘿,想不到也有紫英不知道的事情。”
慕容紫英盯著雲天河的笑臉好一會:“你又不叫我‘師叔’了?”
“我、我……”
雲天河心道師叔的師公不是白當的,酒真的能壯膽。自己才不過舔了舔就有膽直呼師叔名字了,要是喝一杯說不定連爹都不怕。
“無妨。”
這兩字硬是讓雲天河想了半天才明白個中含義,但不敢確信,忙深深吸口氣,把風中的酒香全吸入肚裡壯膽。
“……紫英?”
“嗯。”
“……嘿嘿,紫英?”
見他玩興大起,師叔還是忍不住要提醒他莫玩過火,於是沉聲道:“何事,天河?”
雲天河一聽語調不對,立即正襟危坐,不敢造次。
慕容紫英又斟了一杯酒,這次是淺淺地抿,抿了好幾口。煙花還在不斷地綻放、凋謝,但雲天河已經不再注視那些瞬間的美,而是專心致誌地看著慕容紫英,看著他眼中淡淡的光。
“你方才不是說,沒想到我也有不知道的事嗎?”慕容紫英放下酒杯,手擱在桌上,胳膊和雲天河的輕輕靠在一起,“我不知道的事情,很多。”
就如那個叫衛英的胖頭魚妖怪所說,自己不知道的很多,而對於不知道的事情又不願去想,選擇逃避。
“小時候師父對我說,我就如寂玄道的那把石劍。如果我選擇下山過凡人的生活,便隻做得到那把劍的形;如果我選擇留下修仙,便能做到那把劍的神。師父愛劍,將我喻成劍,當時隻覺得喜不自禁,但是師父到底是想讓我做到劍的形,還是修得劍的神,我並不知道。”
不知道該選擇哪一邊,隻是跟著師父習劍鑄劍,師父過世後也未曾有改變。日複一日地修習心法,日複一日地采石鑄劍,看著似乎是一心修仙,漸漸也自認選擇了修仙的道路。
一直到三名新入弟子的到來,打破一成不變,才猛然記起師父的話,才猛然發現原來那些疑問已經深埋在記憶裡,逃避去思考。
就因為不思考而迷茫,卻因為焦急的思考而更迷茫。
“紫英呢?紫英是想做那個劍的形,還是那個神?”雲天河問道,抓住慕容紫英的手腕,不讓他再碰酒杯,“比起你師父想要你做的,不是要先考慮你自己想做什麼嗎?”
“自己想做的事?談何容易……”
“我倒覺得做彆人要求自己做的事,更難。”
“……你不懂。”
“我是不懂。紫英不是也不懂嗎?”
同樣的不懂,不明白,可麵前少年的雙眼沒有一絲迷茫。因為敢於承認自己的無知,努力思考。
慕容紫英放下酒杯,拍了拍雲天河的手:“我不喝了。”
已經不需要酒壯膽。
已經知道自己一昧的接受彆人的期待,隱藏無知與不足,惰於思考。
“天河,我比你笨……一點。”
握住雲天河的手,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旁人的溫暖,忍不住低下頭,額頭抵在他的肩上。
“紫英,你醉了嗎?”雲天河湊近了些,試探地問。
“……沒。”
“那為什麼靠著我?”
“……”
慕容紫英仿佛猛然醒悟,抬頭挺胸,目視前方,這番動作電光石火,雲天河隻能啞然。
“我不是說不給靠……”
“嗯”。除了點頭還能做何回應?
“隻是……要靠過來的時候能不能先說一聲?我、我……好做些準備。”
“……準備什麼?”
雲天河嘿嘿地笑,不停抓著後腦,許是連他也不知道答案。
“哎喲,真沒想到,小紫英帶著野人下酒館。”
韓菱紗視力極好,站在棧橋上手搭涼棚,借著花燈及煙火的光一眼就看到兩名少年坐在臨濤小酌前。
“菱紗想跟去看看?”
“放了花燈再去不遲。”
韓菱紗接過柳夢璃手中的花燈,花燈中的紅燭已經點燃,映得她一臉潮紅。她蹲下身、彎下腰,將花燈小心放入海中,手指撩了了水波,花燈便輕輕蕩了出去。
小小的花燈不一會便和其它花燈碰了一塊,小小的光融在一塊,化成一條光帶,仿若發著光的大魚悠然擺尾,緩緩遊入深海。
這番光景讓人不禁覺得無論許下什麼願望,都能實現。
“夢璃的願望是什麼?”
韓菱紗戳戳一旁看得入迷的柳夢璃,她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希望……我們能永遠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開。”
說完臉就紅了,勝過花燈的紅,許是對自己這般貪心感到不好意思,卻又不願放棄。
這樣的願望算渺小吧?若是隻要許願便什麼願望都能達成,常人會許這樣的願望嗎?也許這是隻有女子才會有的願望,但是要做到“永遠”,又何曾容易?
山川之高,江河之廣,站在海的這一頭,看不到另一頭,人比之渺小,真如滄海一粟,一旦分開何時能再見?若說有緣人千裡來相會,緣分終究是讓人霎那相會的事,曲終人散便是在相遇之後終要走到的一步。
“這有什麼好許願的?隻要不分開,永遠都會在一起。”勇氣為了手上拿滿、嘴裡塞滿各式小吃,又變成少年模樣,現在吃得差不多了,嘴上有空,便很不以為然地說道,“人雖然沒有仙啊妖啊活得久,三界之中又是最弱的,但是人總是在一起。所以總有滿滿的人聚在一起,熱熱鬨鬨,卻不見有神仙妖魔湊到一塊,玩到一塊。”
本對他的口氣有些不滿,韓菱紗張口想頂個幾句,但聽到末尾隱隱覺出話語間的羨慕之情。
還未修煉出五毒珠的五毒獸卻能化成人型,雖不能長時間維持,已經迫不及待地融入人當中,大概也想熱熱鬨鬨的“湊到一塊,玩到一塊。”
“勇氣也要和我們永遠在一起。”柳夢璃笑著拉過他的手,用帕巾細細擦著手中的糖漬,“還是勇氣隻想和雲公子永遠在一起?”
“我知道我是五毒獸,會活得很久,老大是人,就算長命百歲也不可能和我永遠在一起。不過……”勇氣嚼著糖葫蘆,笑得很甜,“我最喜歡老大,又第二喜歡你們,而且人越多越好玩,所以就算不能永遠,我也要和你們在一起。”
韓菱紗捏了捏勇氣的臉,頗有疼愛弟弟的模樣:“一開始就隻會老大老大的叫,沒想到現在說話這麼中聽。”
“因為你們都是老大的朋友嘛。老大人那麼好,你們也一定很好。隻是那個師叔……”
“小紫英雖然又凶又悶又無聊,不過人也很好。你老大絕對是喜歡的!”
勇氣看向臨濤小酌,遠離海邊的熱鬨燈會的酒肆,仿若正酒意微醺地以自己的方式享受著一年一度的熱鬨。
“我知道。老大會喜歡那個人的。就算我不明白,但是老大一定會覺得在那個人身邊很開心。所以彆人的幸福,自己是無法判斷的。”
最後那一句,勇氣看向韓菱紗,那雙眼漂亮的色澤,帶著些許稚氣的話語,讓韓菱紗恍神了。
那種朦朧的抽離感又不知不覺攀升起來,粘在自己身上,讓身子越來越重,讓意識和知覺越來越淡,仿佛要將她拉出去,從“這裡”拽出去。她有些慌張地掙紮,但身體沒有任何動作,隻能看到柳夢璃驚慌失色,看到勇氣用那雙亮綠色的眸子注視著自己。
好像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看過一樣漂亮的眸子。
那眸子裡滿是困惑不解。
——你怎麼知道這樣的結果不是幸福?
不知道!也不想回答!
緊緊閉上眼想要逃避到黑暗裡,卻墜入一片光中。
一片白亮,光若要吞噬一切可見之物般毫無保留地照耀著。隻知道這裡是一條長長的通道,必須往前跑。“嗵嗵”地奔跑起來,腳步沒法留下一絲影子。跑著跑著,就快沒有了方向感的時候,前方出現了一團黑暗。不被光所影響,不被光線所穿透,仿佛那是不屬於這片光亮通道中的東西,隻要到達那裡就可以逃離光的吞噬。
奔跑的腳步聲密集起來,還聽得到奔跑著的喘息聲。
人會畏懼黑暗向往陽光,可是過度的光明連內心的黑暗也不容保留,如果連私心都無以得存,還是人嗎?
奔跑的人拚命伸手,想要抓住那團黑暗。
指尖已經觸到黑暗的邊角。
一名男子的聲音從黑暗中傳出:“你又來了,韓菱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