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盈盈成幻、閉目幽……(1 / 2)

天色微朦,虛冶已在承天劍台上擺弄他的火爐。爐火旺,茶壺香,帕巾裹了茶壺柄,一倒,冉冉茶香。悠悠然品茶,悠悠然賞景。天邊剛泛魚肚白的畫卷看得多了,突見有人禦劍而來,笑了笑,心想自己有多久沒有禦劍去看彆處的日出之景?

禦劍之人緩緩而落,甩袖破風,拱手成禮,做得一板一眼。

虛冶笑了:“晨風微瞑飲玉露,紫砂微醺品茶香。雲端初見有客來,但閒兩盞泡鬆蘿。”

“……不勞師兄。”

“品茶需逍遙,我知紫英師弟不閒,但不妨一坐?”

既已說到這份上,慕容紫英隻好落座,虛冶微微一笑,隔了石桌隨後坐下,茶蓋輕抹著茶碗:“明弈說你們去了妖界。”

“不,這趟先去了鬼界。”

“鬼界?”虛冶眼一亮,“鬼界中有何神兵利器?”

“這……並未留意……”

見他當真一臉為難,虛冶低頭品了口茶:“便是問問,不必往心裡去。畢竟鬼界,一生去一回也是夠了。”

慕容紫英沒接話,默默握了握拳,虛冶不用猜也知他這次到鬼界也不是一來一回這麼簡單。

“你們上次走得挺轟轟烈烈,瓊華上下雞飛狗跳。”難得有談資調笑,虛冶當不放過機會,“那把劍,可好使?”

慕容紫英忙拱手:“勞師兄費心!”

“不過一把劍,隨手鑄來,再費心也比不上這劍匣中的。”轉身竟取來那寒月冰魄所鑄劍匣,白玉之色、幽藍之光,無損分毫,“還是這件匣最襯,但也太重。”

不知這人到底將這件匣當做何種期待何種重擔,負於身上。從夙瑤那接過這劍匣之時,曾猶豫著是否要交還,但再見他,還是忘了曾經的猶豫。

甚至暗笑自己曾經的猶豫。

是否要背負,背負何物,並非他人能決定。

慕容紫英雙手接過劍匣,那般毫不猶豫,虛冶又能說何?隻能順勢關心一句:“何時入妖界?”

“現下趁了天明前回瓊華,便是要入妖界。”

“天明前?”望了望泛白的天際,想來慕容紫英意識等候多時,歎了口氣,放下茶碗,“你有何想問,便問吧。”

“師兄可知我師父為人?”

本認慕容紫英會再三斟酌詞句方開口,竟張口即來,實不像他性子,看來該猶豫的都猶豫了,已是思來想去毫無頭緒,如今隻盼有個出口,有一方指點。

“為人啊……”虛冶慢慢回憶著已故之人,已是久遠的記憶,而對方並非存在鮮明的人,“他愛劍成癡,對於鑄劍自有一番造詣;他不喜爭鬥,對於劍術也有自己的衡量。”

誰都記得慕容紫英得宗煉親傳,可有幾人記得他有一位如此的師父?就算記得,大多數人也會感歎慕容紫英幸得宗煉賞識,否則定讓這一凡人師父埋沒了一不凡的徒弟。

“同門當中,你師父算是很難了解的一個人,但依我看,那隻是我們這些修仙之人以非凡人的眼光來度量他。若是以常人的眼光來看,他做的事情都是簡單的,以俗世凡念來說,是容易理解的。”如此說著,虛冶竟想起一個人,那人也是許久未曾憶起的了,“他這點倒是和雲天青很像。”

卷雲台上真正的風起雲湧,隻是揚起的風攜著陰冷,湧動的雲卷著陰暗,散落兩側的碑石劍中一名少年筆挺而立。從未見他這般安靜,不去看妖界那宛若鬼臉的入口,也不去看包裹四周的陰風暗雲,隻是盯著眼前一塊石碑,仿若要將它用目光鑿穿。

慕容紫英微皺眉頭,步上前去:“你在這作何?不是讓你和菱紗、夢璃兩人先入妖界嗎?”

雲天河慌忙從發呆狀態回轉過來,對上麵前人的麵色不善,縮了縮腦袋:“我們一起進了妖界,遇到一個什麼將軍,他叫夢璃做‘少主’,夢璃笑著應了,然後夢璃、菱紗就跟著那個將軍往妖界深處走,讓我出來等紫英。”

這些話聽著語調平淡,但畢竟說者是雲天河,再怎樣也學不來輕描淡寫,反而讓人更在意話中的“將軍”與“少主”。

“我既已知道夢璃是妖,那她是否妖界的少主,又與我何乾?”慕容紫英輕歎口氣,“如你所言,夢璃便是夢璃,我不至於連這道理都不懂。”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見他一急連話音都不控製,慕容紫英忙做比劃了個“噤聲”,複又壓低聲音道:“那你是擔心我一入妖界便大開殺戒?即便我再恨妖類,也不會於妖界如此輕舉妄動。”

“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慕容紫英心中不免有些煩躁。自兩人入了鬼界雲天河便怪怪的,弄得兩人之間氣氛也怪怪的,後來遇到了雲天青這個怪怪的爹,也不知他私下裡和雲天河說了什麼,鬨得兩人從鬼界回來後,連韓菱紗也不禁雙手環胸大歎一氣:“你倆甩開本姑娘和夢璃單獨相處,本姑娘是很高興你倆有長進,可不要每次回來都神色怪異,這讓本姑娘如何是好?”

雖然想說的話很多,想解決的事很多,可弄不明的事更多。盤龍柱上吞雲吐霧話中有話的銜燭之龍,與銜燭之龍鬥得天昏地暗便消失不見的五毒獸,還有停留在鬼界不知等待何人的雲天青……

現如今擺在麵前的是十九年前的仇敵之所——妖界。

慕容紫英對雲天河伸出手,指尖相觸,對方似乎被驚嚇地一顫,緊接四目交彙,仿若刹那失神,唯獨感受到手心的溫度。

“如此,便可防我拔劍,安心了吧?”

雲天河低下頭,看著被慕容紫英緊握的手。

想起女蘿岩再度相見那會,怕他見妖就殺,自己也是這般緊緊抓著他的手,那時候沒注意到他的手掌有薄繭,也沒注意到他的手張如此有力,還有竟如此溫暖。與他的神情、話語不同的溫暖。

“我……也沒有擔心這個。”

“……是嗎。”

鬆開五指,正要抽回手,雲天河卻緊緊回握。

“就算不擔心,握著也沒關係吧。”

慕容紫英卻不覺得“沒關係”:“兩個大男人手牽手入妖界,成何體統?”

“喲,一會不見又手拉手了?”

一入幻瞑宮,韓菱紗便急急迎上來,本是麵色焦慮,一見著兩人竟是這般款款而來,立刻雙手叉腰、腦門青筋。

“你倆真是床頭吵架床尾合,這般光天化日的,也不避人眼光。”

慕容紫英低聲一句“胡言亂語”甩開雲天河的手,雲天河看看空掉的手掌,五指屈屈伸伸,最終搔搔後腦。

“來的路上就遇到那個什麼將軍,被他看了很久。”

“我看不止歸邪將軍,一路過來,幻瞑界的妖們鐵定死死盯著你倆。”

“嘿嘿,誰讓我們穿著瓊華道袍嘛……”

無心一言竟然慕容紫英身子一震。藏在暗處的妖類投來的目光,並非單純的透著殺意,有恨有恐懼,那種與人無異的情感讓慕容紫英無所適從。

那名迎麵而來身負漆黑鎧甲的妖,銀白長發、猩紅披風,壓抑自己的恨意卻隱藏不住殺氣,但是雲天河沒像往常一樣戒備,隻是默默從他身旁經過,緊緊拉著慕容紫英的手。

“你們入我幻瞑界,是要作何?”

一抹清冷女子話音,三人這才將目光轉向幻瞑宮內王座。紫晶暝惑,襯了女子一頭銀發如絲。女子單手枕了頭,微眯了眼看座下眾人,便見側立一旁的柳夢璃淡淡一笑,道:“這位便是我娘,幻瞑界之主。”

還是雲天河反應迅猛,張口就來:“我叫雲天河,這個是……”

韓菱紗吃一塹長一智,抬手就給雲天河後腰一擰:“傻乎乎地報你一個人的名字就夠了,彆把我們拖下水!”

“吾名嬋幽。”

妖界之主竟回應報上名來,在場眾人無不驚訝,隨伺一旁地裡幻瞑將軍不樂意了,拱手進言:“嬋幽大人……”

“無妨。”嬋幽抬手打斷屬下言語,“奚仲,你我都清楚他們是怎樣的人,隻要遵從‘那人’所言不做不說不必要的事,其他又何來那麼多自我約束?”

奚仲皺了眉頭,看似心裡不服但也不好違抗君主,隻能退到一邊不再言語。

嬋幽起身,一襲黑衣更顯她身材細瘦,輕若蟬翼的紅色披風裹住肩膀的瘦弱,然而她立於王座之前,便有王的氣勢。

“人類,答我所問。”

慕容紫英不答,韓菱紗竟也不語,雲天河扛不住“夢璃的娘親在問話”這個事實,隻好支支吾吾答道:“因為夢璃說……要進妖界……”

“如今璃兒已經進來了。”

雲天河結結巴巴答:“因、因為……我、我們擔心夢璃……”

“璃兒為幻瞑界少主,你們還有何擔心?”

雲天河不說話了,再笨也總算感覺到嬋幽口氣不善,閉口不言,韓菱紗卻一把拽了他胳膊,衝著嬋幽嚷道:“我們想把夢璃帶回去!”

“哎?”

雲天河是毫不客氣地驚歎出聲,其餘人麵色就多了去了。嬋幽隻挑了挑眉角算是好的,但也花了些時間才答話。

“璃兒是我幻瞑一族的少主,你們要將她帶到哪去?”

“夢璃是我們的朋友,我們說好要一直在一起,四個人一直在一起。跋山涉水、遊曆天下,怎能讓夢璃一個人留在這裡?”

“小姑娘,你是否太任性?”

“任性也好,天真也罷,如果將夢璃一個人留在這裡,才是一世的後悔!”

“你是要將我兒再度從我身邊帶走嗎?”

韓菱紗語塞了。完全忘記麵前的女人是妖界之主的同時,也是一位母親。

緊緊抓著雲天河的手臂,一直想著這是為了雲天河,為了不讓他這次的結局再是如此孤單,所以現在要忘記這位母親的孤單。

咬咬牙,顫抖著再度開口,隻說了個“我”字,柳夢璃卻開口道:“彆說了。”

韓菱紗仿被嚇到一般縮到雲天河身後,忍住嗚咽。

嬋幽搖搖頭:“妖有千百年壽命,而人有幾年?你信誓旦旦地要璃兒和你們相伴一生,豈不是要璃兒眼睜睜看著你們年華老去?此後仍是留她一人。生離死彆,如今生離,總好過死彆。”

“娘……”

柳夢璃輕扯嬋幽衣擺,那動作竟有些女兒對母親撒嬌的模樣,嬋幽麵相再冷也略微和緩,甚至眼眸中流轉一絲心疼神色,想來方才那些話,她也是不願當麵說的。

“菱紗,你有這份心,夢璃已經很開心了。”

向來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女子,此刻仍然笑盈盈的,而韓菱紗不願再去看這笑臉,彆過臉去。

“騙人。”

柳夢璃的笑容有些僵了:“菱紗……”

“這樣的結果怎麼會開心!我不要再看到那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