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勝聽了,恍然大悟,於是殺掉了那位姬妾,親自將她的頭顱送到那跛子麵前,賠禮道歉。此後,平原君門下的賓客們又都陸陸續續地回來了。
譏笑他人有錯,但罪不至死。
可惜,在這個時代,人命就是如此卑賤,那位姬妾就像是一粒渺小的塵埃,從曆史中消失,無人在意。從此這世間傳頌的就隻有平原君趙勝不貪美色,禮賢下士的美名了。
季嬴哽咽道:“那位姬妾,就是我的母親。”
她的悲傷,好似一片綿密無聲的細雨,將薑珂感染。
“趙勝決定要殺我母親的時候,我母親已經有了七個月的身孕,她為了我,苦苦跪在地上哀求趙勝,希望可以生下我後再去赴死,趙勝一時心軟,便同意了她的哀求。”
“然而,因為懷孕期間過度擔憂,母親提前產下了我,在一個很不詳的日子。”
“五月初五。”
在現代,五月初五是傳統節日端午節,為了祭奠屈原,大家吃粽子,賽龍舟,家家戶戶一片喜悅之情。
可在古代,五月是代表“陰陽爭、死生分”的惡月,而五月初五又是這月中最毒的惡日,先秦時期認為這天出生的孩子不利於父母。
就連同為戰國四公子之一的孟嘗君都曾因為是五月初五出生而被他的父親下令丟掉,可想而知這個日子的殺傷力。
生於不祥之日,又沒了母親,季嬴的日子過得本就不好。
結果,屋漏偏逢連夜雨,在季嬴一歲,開口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趙勝收到消息,秦國占領韓國野王(地名),馮亭不願降秦國,於是決定將上黨郡獻給趙國,這件事後來成為長平之戰死亡四十萬趙人的導火索。
帶著這份不祥的晦氣,季嬴在府中的日子過得更加艱難了,趙勝雖然在解邯鄲之圍的時候散儘家財,招募兵士,可他畢竟是趙國身份最高貴的貴族之一。戰爭結束後便又重新恢複了之前那些奢侈富貴的生活。
趙勝家中的奴仆侍女都能穿絲綢繡衣,吃肉羹梁米,可季嬴作為趙勝的女兒,卻每天做粗累活計,穿粗布褐衣,吃豆飯藿羹,被那些兄弟姐妹們隨意打罵。
“但我會寫字,也經常偷聽父兄們談論政事,絕非盤木朽株之輩。”
薑珂:的確如此,光是你這套說辭,看起來就比我還要有文化。
聽完她的遭遇,薑珂沉思片刻,下定決心道:“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作為我的門客。”
“為何?”季嬴急道,“難道您是因為我的年紀小嗎?當年齊國的魯仲連年僅十二歲,聲明不顯,卻能勝辯名滿天下的辨士田巴,由此可見,人的才智和年歲無關,請您給我一次機會吧,我絕對不會讓您失望的。”
薑珂:……這話,怎麼感覺有點耳熟?
當初自己去找嬴政麵試的時候好像也是這套說辭吧?
“這和年齡沒有關係。”薑珂認真道,“其實我很欣賞你,但你是平原君府要搜查的人,而我隻是裡巷之中的普通平民,目前還沒有能力對抗他們。”
“原來您是在擔心這個。”季嬴試圖勸說,“趙勝的大部分門客都不滿趙接,認為他德行平庸。他現在要忙著處理趙勝的喪事,還要穩住那些門客,以及處理朝堂上各派係之間的政事。就他的那個腦袋,最多隻能同時做兩件事,而這三件事中任何一件都比我重要,所以不出三天,他肯定會鬆懈搜查的。”
她又道:“縱使先平原君生前如何風光,可現如今不過是躺在棺槨之中不能言語的一灘皮肉,趙接又天資平庸。而您卻謀略過人,恰如初升的朝陽,山林中的猛虎,死去的平原君府又怎麼能比得上如同星火燎原般的您呢?”
薑珂:!!!
“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我可以收留你當我的門客。”
不說彆的,就光季嬴這張嘴,薑珂認為絕對不輸蘇秦張儀之才。
她不知道的事,那天薑珂為嬴政講解諸子百家的時候,旁邊的屠門賈心裡也是這麼想的。
季嬴直接跪倒在地,她跪得極其絲滑,像是練習過千萬遍似的,禮數周全,語氣正式:“瘕,拜見主君。”
薑珂一時間有點兒沒反應過來,她總覺得這位門客收得有些草率,但又一想,當初嬴政也是這樣很草率地收下自己,於是心裡一下子就平衡了。
她走過去扶起季嬴,問道:“你叫嘉?”
這個時代貴族並不直接稱呼女子姓名,未出嫁的女子在自己姓氏之前冠上伯,仲,叔,季排行加以區分。
就比如季嬴,她是嬴姓,家中排行第四,所以在姓前麵加季,是為季嬴。
若是出嫁後的女子,則在姓前加上自己國名或另一半的國名,氏等。
季嬴點頭。
她其實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名字,瘕(jiǎ)的意思是一種肚子鼓脹的病,這是她的君母特意用來羞辱她的名字。
她沒想到的是,薑珂口中念了好幾遍她的名字,讚美道:“嬴嘉,嬴嘉,這個名字可真好聽。”
薑珂又道:“嘉者,美好也。詩中有言,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你可不就是我那德音美好的嘉賓嘛。”
季嬴一愣。
隨後她笑著說道:“你說得對,贏嘉會是你最美好衷心的嘉賓。”
“哦,對了,我還有個問題要問你。”薑珂儘量讓自己的語氣委婉一些,“你……是如何看待秦人的?”
薑珂心想,若她如邯鄲城內其他貴族那般憎恨秦人,知道自己是秦國質子的謀士後,豈不是會直接刀了自己?
贏嘉的眼中充滿恨意,不過卻不是對於秦人,而是對趙人,她說:“希望有朝一日,秦人的兵馬踏遍邯鄲城,將平原君府中之人全部踏殺,一個不留。”
薑珂:完蛋……,我的第一個謀士是黑化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