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一口濃鬱的南京方言讓兩人想了會兒才明白她所說的“手指抹頭工做累”是什麼意思。畢竟是在景區門口,價格也還算公道,瞧著支架上掛得滿當當的荷包,葉星芒興趣斐然,高興地挑了起來。
就在葉星芒認真挑選的同時,陳麥的目光也放在了攤麵上。
此時天已放晴,清晨的霧氣早就消失在空中。攤子擺放著手工紀念品讓人目不暇接,陳麥拿起一個看了看,隨後又放下,仔細瞧著其他的物件。
見陳麥拿著一個硯台細細端詳,老婆婆也放下了正在編織的手繩,撐著膝蓋,緩慢地從小馬紮上坐起,伸出如樹枝般皮包骨頭的手指。
“這個五千。”趕在老婆婆開口前,不遠處正和人嘮嗑的中年男人瞧見陳麥正在端詳攤麵上的物件,急忙扔下手中的瓜子跑了過來。
“什麼東西啊,能要五千?”葉星芒從琳琅滿目的荷包福袋中抬起頭來,看向陳麥手中的硯台。
硯台是好看的櫻花狀,有兩個巴掌那麼大,台麵的三分之一還雕刻著祥雲紋案。
葉星芒從陳麥手中接過硯台,仔細地摸了摸。雖然是個老舊硯台,但紋路順滑,身是好看的灰綠,在陽光下更呈現出了微微墨紫。
她將硯台翻來覆去地瞧了瞧,忽然看到背麵還刻著幾行字,除了模糊不清的,還有一句: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緊接著,她又顛了幾下手裡的硯台,點頭道:“好看是好看,也不太重。”
“是吧?小姑娘還挺有眼光。”中年男人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
“但就一塊破石頭,也不值五千啊!”葉星芒搖搖頭,放下硯台,“麥麥,這坑人的,彆買這個。”
中年男人聽到這話不樂意了:“小姑娘,彆看它普通,這塊硯台可是古董哦。再說了,我可是正經做生意的,哪能騙人哦。”
陳麥看了眼一旁默不作聲的老婆婆,意識到眼前這個說話的中年那人也許就是老婆婆的兒子。
她望向男人來時的方向,一個寫著“邵氏鑒寶店”的招牌被稀鬆的樹枝遮擋著。樹蔭下,幾個穿著寬大的短袖,汲著人字拖的大肚男正坐在小馬紮嗑瓜子聊天,不時發出大笑。
“小姑娘,我給你們講哦,這塊硯台是洮河硯,還是宋朝大家黃庭堅的私人珍藏,還有硯銘呢!”中年男人拿過硯台,翻到背麵給她們讀著那行字,又遞給了陳麥讓她看。
中年男人拿她們當冤大頭耍,可兩人好歹也是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人,再無知也不會把曹雪芹當成宋朝的人。所以這句出自《紅樓夢》的對聯,怎麼也不會是硯銘。
陳麥倒覺得那幾行模糊不清的小字,或許才是真正的硯銘。
這時葉星芒開了口:“老板,這要真是古董,早就炒翻天了好嗎!還五千,五千萬都打不住。”
中年男子嘖了一聲,說:“這肯定不是黃大家最寶貴的啦,彆看它其貌不揚,背後可有好一段淒慘的故事哩!”
他說話時,老婆婆重新坐了下去,拿起手繩無聲地編了起來。男人也兀自說道:“話說古代有一女子裝扮成男人遊學,愛上了她的同窗書生。兩人情意綿綿,就像樹上一對恩愛的黃鸝鳥,可哪知這女子家裡人竟然要把她嫁給彆人,然後書生就抑鬱而終了。這女子知道後啊,出嫁那天經過書生的墳墓時,就跟著殉情了!”他臉上的神情隨著他講述的故事變幻不斷,說到動情時,甚至還配合著搖頭歎息。
見他臉上的惋惜神情,葉星芒嘴角抽搐,問道:“可這跟硯台又有什麼關係?”
男人臉上一僵,轉了轉眼珠找補道:“這硯台就是書生上學時用的啊!”
葉星芒對這番驢頭不對馬嘴的推銷話術嗤之以鼻,繼續挑選著荷包。陳麥看了看手中的硯台,又看向正在仔細挽繩、默默無聲的老婆婆,也將硯台放回了攤子上。
中年男人打量著眼前的兩個年輕姑娘,想著她們也沒錢買,便覺得浪費口舌,轉身去和樹蔭下的人閒聊起來。
看到男人走遠,陳麥指著攤子上的東西問老婆婆:“奶奶,這個多少錢?”
一雙渾濁的眼順著芊芊細指,看到它對準的東西,又看向手的主人。
“這個三百。”
陳麥點點頭,正要用手機掃碼,想了想又放棄,從包裡拿出五張紅票子遞給老婆婆。她指著葉星芒手中的福袋,說:“老奶奶,她的我也付了,不用找了。”
兩人走遠,葉星芒摩挲著手腕上的花繩,又回頭看向依舊低頭編繩的老婆婆,問:“麥麥,這硯不值錢,你買它做什麼?”
陳麥停下腳步,看著不斷從眼前經過的路人,想到了硯台上的那句“假作真時真亦假”。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但依舊沉浸在夢中無法自拔。甚至因為夢有所改變,她也從旁觀者變成了可以按照自己想法意願做事的親曆者。所以當看到那一縷陽光射到靜靜放在攤上的硯台時,當看到佝僂老人還在為孩子辛苦掙錢的時候,她就決定買下它。可她也清楚地知道,結局永遠不會變,假的也不會成真。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看那個老奶奶有些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