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麥。”陳麥沒有感情地回答道。
談忠信聞言,想到了什麼。他打開折好的宣紙,看著自己不識得的兩個字,恍然大悟。可就在他準備下筆注釋時,紙張卻被人突然抽走。
看著紙上寫滿密密麻麻的小字,陳麥翻到背麵,卻發現了自己寫的字,不由得驚訝:“這不是我的嗎?怎麼會在你手上?”
聽到她質問,談忠信低頭默然。
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更因自己私自使用她的宣紙一事而感到萬分羞愧。
陳麥並沒有想那麼多,她隻是覺得奇怪。之前的夢中,她隻是作為一名談忠信悲苦人生的旁觀者,看著他死去,可這次的夢,她卻成為了局內之人。
她忽然想起睡前看到的那張紙,頓時感到毛骨悚然。
“難道是他?救他?”她將目光放在茫然無措的談忠信身上,在內心說道,“就是救我自己嗎?”
許久沒有聽到上方的人說話,談忠信以為她是在醞釀如何指責自己,不曾想她卻突然坐到了對麵,一臉笑意地看向自己。
“我用姐姐的紙寫字,姐姐不氣嗎?”他小心地抬眼,回看陳麥。
“你說這個啊?”陳麥抖了抖手中的宣紙,將其鋪平放在他的麵前,“我不生氣。”
她想了想,問道:“過幾個月,你就得參加院試了對吧?”
談忠信不自然地點頭。
“那你缺些什麼?”陳麥瞧著桌上,發現除了一支使用許久的毛筆和一本翻得陳舊的書外,便是他謄抄詩詞的劣紙,於是說,“你從前都在石頭上寫字,沒有紙對不對?沒事,我可以買來給你,你想要什麼我都能買給你。”
她低著頭在身上摸來摸去,卻想起來手機並不在身邊,而且她現在穿得是睡衣,身上也沒有零錢。同時她還意識到,這裡是古代,彆說掃碼支付,連鋼鏰兒都沒地用。
這邊談忠信乖巧點頭,忽然又頓住,抬頭問道:“姐姐怎麼知道?”
“知道什麼?”陳麥假模假樣地掏著不存在的褲兜,腦海中瘋狂思考著該怎麼收回裝大款的那句話才顯得不像個騙子。
“知道我要參加院試,還知道我用卵石習字。”談忠信一臉迷惑,問,“姐姐究竟是何人?為何會憑空出現在我屋內?又為何隻有我看得到姐姐,嫂嫂卻看不到?”
陳麥放棄了思考,準備掙紮一番:“小朋友,你說在夢裡殺人,算犯法嗎?”
“什麼?”談忠信呆滯住。
“算了。”看到少年清澈的眼神,陳麥如鯁在喉,索性也不再糾結,“這條路算是走不通了。你剛才問我什麼來著?”
談忠信抿了抿嘴,又重複一遍:“我問姐姐怎會知道我的事情,又怎會隻有我看得到姐姐?”
陳麥頓住,不想把自己的來曆告訴他。
她轉了轉眼珠,開始了自己欺騙小孩子的路程:“姐姐是神仙,天上來的,當然什麼都知道!”
“姐姐下凡來到這兒,就是來幫助你的。所以也隻有你看得見我,旁人都看不到。”古人信神佛,她就不信麵前的人會不相信。
少年板板正正,一雙明眸純淨清亮:“子不語怪力亂神。”
陳麥的哄騙大計還未開始就戛然而止,她麵上假笑,心卻道小孩子過於成熟不好,不討人喜歡。
既然神仙之路不好走,她也想不出什麼好借口,便照實了說:“我告訴你,這隻是一個夢,你不存在這裡,我也不存在。等到這場夢結束,你和我,還有這裡的一切都會消失。我會醒來,然後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至於你……”
她想了想,說道:“你這裡是明朝對吧?我其實就是四百年後的人。”
她的話結束,屋內久久沒有回應。閃閃發亮的塵埃在兩人中間飛舞,像散落的金子,美麗如畫。
似乎是看到少年眼中的懷疑,陳麥有些不耐煩:“愛信不信。”
“我信。”少年立即接下她的話,輕輕一笑,“姐姐出現時,紙上映出的是一道黑影,可我看到的卻是一束光。所以姐姐說的我都信。”
“我信姐姐是神仙,也信姐姐是四百年後的人。我信姐姐來這裡是為了幫我,我也相信這一切都隻是姐姐的夢。”
聽到這些話,陳麥鼻頭一酸,她偏開頭不看他,眼中有淚水打轉。
小孩子真不該過於成熟,太討人憐愛。
就當陳麥準備說話時,忽然一個不合時宜的噴嚏,打破這溫情的場景。
陳麥本就穿得薄,又在這冰窖一般冷的屋子裡待了許久,早已經凍得不行。談忠信見狀,立刻去外麵拿了件衣裳和一雙布鞋。
“這些是我嫂嫂的,應該合身,姐姐穿上吧。”他將手中的單衣遞給她,又把鞋擺放到她腳下。
陳麥接過衣裳,當觸碰到他冰涼的手指時,歎了口氣:“你穿得也很少,這樣怎麼能過得下去。”
談忠信朝她安慰一笑:“姐姐不必擔心,我過得很好的。”他坐回位上,打開書本看了起來。
看著他低頭認真念書的模樣,陳麥沒有說話。聽到他的回答,她也想到了自己。
她不知道現實的自己是不是還在睡夢中,如果這一切真的是她想的那樣,她隻有等待這場漫長的夢結束才能脫離這裡,那麼她就要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度過十年,再眼睜睜地看著這個自己相識不久、唯一能看見自己的人死去。
可如果像紙上所寫的那樣選擇救他,那麼現實中的她也許真的已經一腳踏進了閻王殿,而她能否成功救他是未知,有沒有在這裡活下去的動力也是未知。
如今,她的麵前有兩條路。
一條有終點,過程卻猶如在荊棘叢中行走;一條沒有終點,路上除了荊棘叢,還帶著有毒的濃霧。
方正隅大之地,唯有少年的念書聲。陳麥心中煩悶,卻又不忍打破這份安寧,她穿上薄衣,透過漏洞的桑麻紙,默默地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