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驅鬼(二)】 小村莊,消息也就……(2 / 2)

夢硯記 衡舒 6631 字 2024-03-29

當看到陳麥黑著臉,憤憤地從口中吐出一粒米時,談忠信再也忍不住,低頭悶笑起來。

瞧見身旁的人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徐鯉還以為他是在害怕,便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這邊,陳麥顯然氣到了頭。她握緊了拳,怒氣直衝頭頂。

就在連她的發絲都要伴隨著怒氣豎立起來時,對麵的“大師”又刺來一劍。

桃木劍迎麵衝來,陳麥驚得根本來不及發火,身體本能地朝左側一扭,躲開了鋒利的木劍。

她雙眼冒火星,盯著眼前胡亂揮舞桃木劍的中年男人,巴不得自己真就是惡鬼。

跪坐在法壇前的談忠信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他在發現大師舉劍刺向陳麥時心立刻提起,又在看到陳麥僥幸躲開後,長舒了一口氣。

生怕這位大師再做出其他傷害陳麥的舉動,他想了想,大聲說道:“大師,我好了。”

舉著桃木劍在空中揮舞的大師倏而愣住,隨後停下手中的動作,故作高深地點點頭。

做戲做全套,隻見他又拿起黃符在空中揮了揮,大喊一聲“定!”。

伴隨他出聲,黃符在空中燒成灰燼,他也將那一碗符水遞給了談忠信。

談忠信接過符水,看著水麵上漂浮著的紙灰,略微為難地看向陳麥,想要向她求救。隻是這時候的陳麥雙眼正緊緊盯著那位“大師”,怒火中燒,根本無瑕顧及他。

他又轉而看向葉嫂嫂,可在看到葉嫂嫂眼神中流露出的欣慰和鼓勵時,他沒有了辦法,隻能硬著頭皮喝下這碗符水。

陳麥眼中迸出怒火。

原本以為避開了令旗插眼、躲過了木劍入腹,一切就能到此結束。不曾想這個中年男人竟還不消停,拿起一個畫滿圖案的破符可勁兒在她頭頂晃來晃去。

甚至於這黃符還燃了起來。

要不是她跑得快,恐怕頭發都要給燒沒了。

她感覺現如今她的怒氣比惡鬼還要重,本想著哪怕暴露自己也要掐死眼前的中年騙子,可她偏偏除了談忠信,碰不到其他的活物。

無奈,她隻好在心中想了十個八個死法套在他身上,以解心頭之怒。

待她消了氣,回過神,就發現談忠信正捧著個大碗仰頭喝水。

在她出聲阻止時,他卻已經喝完了碗中的符水。

“你喝它乾什麼!”陳麥氣急上了頭,罵道,“你是不是傻子,不知道那水裡有多少臟東西嗎?萬一生病了怎麼辦?”

她急得很,嗓音也變得尖銳。可談忠信卻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一樣,恭敬地將空碗遞給大師,也沒有往她的方向瞧一眼。

**

一場法事接近尾聲,葉嫂嫂臉上明顯高興起來,周圍看熱鬨的村民也逐漸散去。他們無不感歎今日瞧見的奇事,對這位大法師的能力也交口稱讚。

除了陳麥。

她坐在床邊,握緊拳頭重重地錘床,無能狂怒著:“都說封建迷信不可取,那騙子道士今天算是整死我了。再讓我見到他,非送他去喂狗!”

對於她的怒罵,談忠信不為所動,靜靜地坐在桌上寫字。

陳麥見狀生疑,畢竟平常情況下他不會不理她,但自從他喝了符水後,便再也沒有理過她,也不曾看她一眼。

她眉心緊鎖,上前問道:“難道你真的看不見我了?”

談忠信依然沒有說話,而是放下了手中的毛筆,將宣紙轉到她麵前。

“姐姐,我看得見你,也聽得到你講話。”

“然不想讓嫂嫂擔心,所以出此策略。”

“嫂嫂離家,我同姐姐講話。嫂嫂身在,不可。”

“可否?”

陳麥看著上麵的字,又抬眼看向他身後,發現了正躲在門口偷看的葉嫂嫂,點頭說:“好。”

花掉所有積蓄、用了一晌午的時間,終於讓談忠信擺脫“惡鬼”,重回正常,葉嫂嫂高興不已。但她並不放心,待所有人離開之後,扒在門縫上直直瞧了半刻鐘,也沒有再看到談忠信對著空氣說話,當即長舒了口氣。

她心中一塊重石落地,悄悄地閉緊了房門,走遠了些。

看著牢牢掩住的屋門,她笑眼盈盈,直道這三十兩花的值。

於葉嫂嫂而言,這場法事雖然花光了她們這幾年的積蓄,但隻要談忠信能好,銀子再掙便是。

眼見這些年談忠信慢慢長大,兩人的日子越過越好,她肩上的擔子也輕快了些。

但她不知道的是,隨著遠在京師的一場內閣鬥爭落下帷幕,其引發的變動猶如蝴蝶之翅,煽到了這個小鎮上,也給她們的生活帶來颶風般的影響。

談忠信和葉嫂嫂不知,陳麥卻是知道的。隻是作為這世上唯一知道明朝國運的人,她卻並不想開口,也更不想插手。

她不覺得以她一人之力能影響整個國家的走向,何況她雖然身在這裡,卻像個幽魂般。除了談忠信,誰也看不到她,不如就索性幫助談忠信好好活下去。

救不了更多的人,隻救一人,想必不會太難。

可就在她以為會一直在這裡生活下去時,熟悉的鬨鈴聲將她喚醒。

鬨鈴吵得人心緒煩躁。

陳麥起身,看了眼時間。

八點。

原來那裡的三個月,隻是現實的七小時。

原來也不是什麼穿越。

她真的,隻是做夢而已。

**

“1561年,把控朝廷二十年的嚴黨倒台,間接導致葉嫂嫂丟了織造局的工作。8月,談忠信鄉試沒過。”

“1564年,談忠信年十六,去省城參加秋闈的路上被土匪劫走二兩銀子。”

“嘖,這土匪也是真的缺德,都窮成那樣了也不放過。”

陳麥撇撇嘴,繼續在紙上羅列她所知道的事……

儘管她隻夢到過兩次談忠信短暫的人生,走馬觀花的,他的事也記了個大概。

她一邊寫著,一邊回憶,直到完成最後一個句號。

可當她停下筆,看著這張紙時,心中也沒有了打趣的念頭。

半張紙都沒有填滿的字,卻涵蓋了一個人在世上的所有。

他的名字、他的生平、他的堅韌與努力,他的喜與悲、愛和離,僅寥寥幾筆就能囊括。

然後,她的目光定格在了最後一行。

……

角落裡的紙團被輕撫過,也被揉捏和雨打風吹過。它曾被人放在心口處小心嗬護,也曾被人扔進紙簍自生自滅,早就失去了原本的模樣。

紙上的字已經模糊不清,但它的使命仍未停止。

它攜著遠方之人的訴求,告訴收到訊息的人:若不願踏上其他的路,那就請救他一命。

“談忠信。”陳麥深吸一口氣,彈了下手中的紙,“雖然你並不存在,但怎麼著,我也不能讓你死在我夢裡!”

這個決定並不困難,至少不同於前兩次。

第一次她被卷入漩渦中,第二次是她小心試探。現在她才明白,哪兒有什麼穿越,這就是一場夢,一場很真實、很真實的夢,而談忠信就是她夢裡的主人公。

所以她也不再害怕,反倒輕鬆起來。

房間的門被風吹開,屋內早已沒了人。

白色窗簾隨著微風的節奏輕輕地飄,墨綠硯台壓著的紙快速揚起一角。

風停了。

沾墨的紙靜靜地鋪在實木書桌上。

百餘墨字,淺淺地道出了年輕男子的一生。

自他生,一幅幅燦爛的畫像躍然紙上;

自他死,畫像停在了最後的那個句號。

1570年,談忠信在書院遇到袁芷蓉。

9月7日,談忠信跳崖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