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談忠信也“善心大發”,順著她的話說道:“嫂嫂,讓她留下吧。她的學識很好,足以當小一的先生。”
“真的?”聽他這樣說,葉嫂嫂大喜,上前握住陳麥的手,“姑娘,不不。先生,我們家小一就拜托您照顧了!”
她問道:“先生可餓?現下已經晌午了,先生在此歇息,我去給先生準備吃食。”
“不用了。”聽她叫自己‘先生’,陳麥總覺得怪怪地,“葉嫂嫂,您彆叫我先生。我跟您一樣都是女人,您叫我姑娘也可以,喊我陳麥也行。總之,您彆叫我先生。”
葉嫂嫂愣了愣,似乎從沒聽過這樣的要求。她連連點頭,笑道:“那我就叫你‘陳麥姑娘’吧?”
她道:“陳麥姑娘,您先在這兒歇歇腳,我與小一去堂屋備飯。”
不等陳麥回答,她便拽著談忠信離開了屋子,臨走前還不忘把放在角落的那柄鐮刀帶走。
……
堂屋內,葉嫂嫂熟練地舀了一瓢水倒入大鍋內,剛把清晨留下的苞穀饃饃放入籠屜,想了想,又拿了出來。
“小一,你去洗米,咱們晌午吃米。”她從角落的大缸中拿出一塊用荷葉包裹著的肉,將肉清洗乾淨,放在砧板上切成細片。
談忠信見她使喚自己煮白米,又拿出平常舍不得吃的肉,無奈地說道:“嫂嫂,無需如此麻煩,做平常的飯食即可。”
葉嫂嫂不讚同地搖頭,一邊切肉一邊說道:“嫂子瞧這位姑娘穿得衣裳料子罕見,不像是平常人家能買到的,想必家中非富即貴。嫂子估摸著,她家中人待她應是如對待掌上明珠那般。如今她雖落魄在此處,咱們也彆虧待人家。”
聽她這麼說,談忠信更不敢將陳麥的來曆和真實情況告知於她,隻好順著她的話去做。
菜刀落在砧板上,砰砰作響。泛黃的一顆顆米靈活地遊動在清澈井水中,隨著外力搓動浮起褪色,慢慢沉在木桶底部,緊接著又被搓洗、又沉入木桶中,反複多次後,終於露出原本的顏色。
葫蘆瓢撇開在水麵漂浮的粒粒稻殼,深入木桶舀起飽滿透亮的大米倒進鍋中。一團團緊簇的大米隨著滾燙沸騰的熱水鋪散開,慢慢飄到了鍋邊,又被鐵勺推到了中央。就這樣來回反複多次,每一粒大米都被滾燙的熱水完全浸透,變得微微透明。
最終,握著鐵勺的人選擇放過了它們,任由它們浮在冒著泛白泡沫的水麵上,拿起一旁圓圓的木質釜冠,將它們嚴絲合縫地蓋住。
很快,米香味飄滿了整個堂屋上空。
清俊書生坐在火灶旁一邊燒柴,一邊看書。
菜刀依舊砰砰作響,柴火劈裡啪啦,伴隨這兩種聲音入耳的還有一個問題:“小一,你實話告訴嫂子。那位陳麥姑娘,你可是心悅她?”
聽到問話的當下,書生手一抖,書本險些落到灶台口。他立刻抬頭看向問話的人,見她依然低頭切菜,臉上沒有任何異樣,似乎剛才隻是他的幻聽。
如果不是問話的人又開口問了一遍。
當書生發現他的目光對上前方的人,立即轉移了視線,說:“嫂嫂多慮了。小一隻拿她當小一的先生。”
“不是便好。”砧板重新響起切菜聲,“這位姑娘來曆不明,咱們也隻是暫且收留她一陣子。總有一日,她的家人會找到她,帶她走的。”
“陳麥姑娘的身份許是不凡的,咱們窮苦人家配不上,知道了嗎?”葉嫂嫂語重心長,“你和她接觸,需得時刻記得分寸。”
談忠信沉默一陣兒,說道:“嫂嫂,小一明白的。”
“待有日你能高中,嫂子也就不愧對公婆,不愧對你的兄長。將來你若有喜歡的姑娘,嫂子便去給你提親。”
聞言,談忠信卷著書本的手停了下來,紙張邊緣猶如一道道利刃,劃過他的掌心。
“嫂嫂……”
“怎麼了?”葉嫂嫂停下手,轉頭看向他。
談忠信剛要開口,視線卻落在了她握著菜刀的手上。從支摘窗漏進的光落在她的手指,又折射到他的眼眸中,灼得他眼睛疼痛紅腫。
那雙曾指導他舉筆念字的手,如今熟練地握著菜刀;那雙手也不再是他記憶中的白淨修長,而是經曆了多年的勞作,慢慢變得暗黃枯萎。
看到她手背上的龜裂,他忽然想到了陳麥的話,原本想要坦白的事,又在此刻重新壓了回去。
“沒什麼。”他說,“米煮好了。”
葉嫂嫂點點頭,擦了擦手上的水漬,掀開鍋蓋瞧了瞧,說:“你去溫書吧,這裡有嫂子。”
“好。”看著她在灶台前忙來忙去,談忠信沒有說什麼,默默地離開。
儘管已經入秋,九月的太陽依然炙熱。
隻用了半刻左右,西服上的濕印已經乾了大半,原本烏黑的墨漬也幾乎看不見了。
陳麥剛穿好外套,就看見談忠信走了進來。
“你來得剛好,我想出一個能夠生動形容我的詞,想不想聽?”她問到。
“何詞?”
“嘉士。”陳麥興奮地說,“可以用來形容德才兼備、德高望重的女人。”
談忠信徑直走到桌前坐下,鋪了張乾淨的宣紙,低頭寫字:“可是嫂嫂剛才的稱呼讓你不痛快了?你莫要介意。她隻是將你看作了書院的教書先生,如此說,是尊敬你。”
“我當然知道葉嫂嫂沒有惡意,但你明明知道在我的世界裡,隨便一個男人就能稱為先生,女人卻隻有達成很高的成就才可以被稱為‘先生’。這本就是一種不平等,你知道,卻沒有反駁。”
陳麥背著手,昂揚下巴,在屋內走來走去:“所以我就想到了用‘嘉士’這個詞來稱呼富有成就的女性。你們古人不是說了嗎?‘女子無才便是德’。像我這樣德才兼優的女人,就可以被這麼稱呼。”
她誇讚起自己來,絲毫不覺得臉紅,甚至還點點頭,為自己的聰明才智感到驕傲。隻是她等了許久也沒等到屋內人的回應,於是看向他的方向。
見談忠信還在低頭寫字,不知在寫些什麼,她便上前拍桌,問道:“你怎麼不理我。是覺得我說的不對嗎?”
不問還好,一問就問出了個大事。
她看著坐在桌前、又眼圈泛紅的人,磕巴問道:“你這……不會是我說的太好,你感動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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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本書都有盜文了,這本估計很大可能也會有盜文(有點點臉紅,嘿嘿)。
既然盜文章,就必須把我寫這一章的意義也都盜過去,讓讀到這章的所有人都看到,所以這部分不會放在作者有話說裡麵。
(作者親身經曆,在某堂課上,老師曾給我們講到一位現代名人(女),具體是誰記不大清了,但作者對這件事記得很清楚的是,當老師在提起她時使用的是“先生”一詞。作者當時進行了反駁,說她是一個女士,隨後得到的是該名老師的一記白眼和說明:德高望重的人都可以被稱作先生。作者當時還因為插話而被指點出錯誤而感到羞愧,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認為隻要是德高望重的女人,都必須要稱為“先生”。
現在想想,我不該覺得羞愧,因為我當時是按照性彆來區分先生和女士的,這本就是對的。如果按照那名老師所講,隻有做出一定成就、德高望重的人才可以被稱為“先生”,那麼為什麼現在不管是在任何地方,隻要是個男人都可以被稱為“先生”?既然它被古人賦予的含有稱呼尊重德高望重的人這一意義被現代徹底打亂、濫用,那麼我們也不必尊崇“先生”一詞的這部分含意。
我希望各位女生也能意識到這點,做出成就的女人被稱為“先生”,就是對我們所有女性的一種貶低。既然拿古人的意思來堵我們,我們也可以拿古人的話來堵他們。
“嘉士”一詞古意被稱為德才兼優的人,古人既然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那麼德才兼備的女人就可以被稱為“嘉士”。這在邏輯上,沒有任何錯處。當然,如果有做出一定成就的男士想要被尊稱,我們也不介意讓他使用“嘉士”一詞。
也希望大家能明白,造詞沒錯,從古至今,詞義都是被創造出來的,畢竟古代‘先生’一詞,也並不特指男性。
感謝大家聽我嘮叨。)